造假的历史
几年前的硕士论文答辩现场，我被老师批评得体无完肤，当然这在预料之中，当时已对文科学术研究极为怀疑，加之读过张大春的《城邦暴力团》，福至心灵，技痒难耐，遂模仿他在论文的脚注里加上了许多根本不存在的资料与页码。我不太使用二手文献，而导师自己对文本也不太熟，大部分脚注还是相当有欺骗性的，即使如此，他还是发现了几个看似仓促的错误，或是，我有意留下的纰漏。
所以他愤而指责我：为什么《苏沈良方》页码都没有标出呢？根本没办法找到对应的原文啊！
彼时答辩是在avenue de france 190号六楼的教室，现在这个校区已整体搬迁了，政府收回大楼，另作他用，我猜，大概是作为写字楼出租给企业吧，是啊，六部上上下下的透明电梯，白色平行的灯管，其实本来也没几分学校氛围的，只不过告示栏里东南亚田野调查的海报，京都大学暑期班招生的简章，吉美博物馆捐赠广告，又或延安窑洞研究报告会，贵州民居照片集，普洱茶的人类学调查成果提示路人：这里是某个亚洲研究中心。让人心生不快的报告或会议太多，我早就不怎么去学校，偶尔去也不过因为学姐邀我去底楼咖啡厅吃便宜的大学生福利水果塔。
咖啡厅里人不少，大多都在讨论自己已经陈述一千次的研究主题，无论讲者还是听者其实都已好厌倦，却偏偏要装作感到十分有趣的样子凑过头去。我对学姐讲：
如果我写一个假论文会怎样？
她：但论文并没有真假之说啊，比如我在研究《洗冤集录》吧，里面说上吊自杀的人脚下泥土三尺深处必有焦炭。当时人以为真，现在人以为“不真”，“不真”和“假”是不同的判断。
我：除非我使用假史料。
学姐一边戳着梨子tarte，一边摇头说：未必，如果假材料与时代气候特点并无冲突，假材料无法影响所谓的历史进程，那么哪怕是建立在此基础上所创造的论文，也不一定是假的。
我伸了个懒腰：历史的进程会被一个细节打乱，可是，我们在当下添加的细节无法影响过往。换个角度去想呢，哪怕不造假，也无法通过琐碎的研究还原出任何一个古人的认知面貌，随时间隐去的细节太多了，琐碎的研究只能倾向于描述，而非结论。历史的进程就像一个正确的结论，大部分研究就是在这个“正确”笼罩下的无意义。
学姐摊摊手：时间的进程已让许多异质的东西同质化了，哪怕大家都在积极寻找一些个案，或者干脆从认识论层面探讨。
唔。
答辩时，不知为何，以上这段对话自动浮上脑海，还有自动贩卖机咖啡的香气也同步出现了，我不禁偷偷笑了一下。
普洱茶，延安窑洞，移民中的东北人——置身其中，走神良久，又想到我爸的一个老朋友，他一生致力于破译神秘的女真和契丹文物，当然不是博物馆那些，而是在无数次地摊或者文物博览会淘到的“珍宝”。
比如这种契丹画册
还有如下
在他心中，这些材料一旦破译，一定会改变/加深人们对女真的理解，这个想法在他去内蒙看了一系列博物馆后，便久久驱之不散。尤其是如上图所示的贵族佛教金印。
在此我引用一下他的原话，这段话一直都流传于网路，显示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的执着：
“ 随着朝代的更迭，岁月的推移，时至今日，金国的历史已经淹没了，资料很少。特别是文字资料就更是罕见。女真小字至今未曾发现。女真大字的一些碑石铭刻也是稀少且不完整的。
这箱女真大字的书籍及金印的发现是很有意义的。对于此箱书籍和金印上的文字，粗略看既像契丹大字又有汉字的形象，有的干脆就把契丹大字直接借用过来使用，数量还不在少数。因此，确定这是何种文字，还是很慎重的。是经过认真的比对和查证的。我还分别求教了裴元博老师和李肇伦先生。他们一致认定是行书体的女真大字。东西是很有价值的。
另外，这一箱子的书籍封面是相同的，应该是雕刻版印刷的。扉页的“卐”字印记有金印为证，应是钤盖上去的，至于书中的文字，是写的还是印刷的，尚未完全确定。但，整个书中的女真大字的行书体书法实在是流畅，潇洒，漂亮，很有底蕴，很有功夫。应是长期使用毛笔书写才有的功夫和效果。今人很少有人能有如此功力。不信可以试试。”
导师与评审走出教室讨论论文的分数，只剩我一人。
我甜滋滋的想，如果和那些正经的“学术研究”比较，我该算是学术不端吧，研究之路理论上来说，到此为止。
十五分钟以后，导师与评审又走进来，相当严肃的递给我一张纸，上面有两个人的签名，论文分数是15/20。
恭喜你，他们说，你可以进入博士阶段了。
----------------------------------------------------------------------我是扯淡的分割线
为了不误导大家，还是说明一下，以上照片中均为假文物。
所以他愤而指责我：为什么《苏沈良方》页码都没有标出呢？根本没办法找到对应的原文啊！
彼时答辩是在avenue de france 190号六楼的教室，现在这个校区已整体搬迁了，政府收回大楼，另作他用，我猜，大概是作为写字楼出租给企业吧，是啊，六部上上下下的透明电梯，白色平行的灯管，其实本来也没几分学校氛围的，只不过告示栏里东南亚田野调查的海报，京都大学暑期班招生的简章，吉美博物馆捐赠广告，又或延安窑洞研究报告会，贵州民居照片集，普洱茶的人类学调查成果提示路人：这里是某个亚洲研究中心。让人心生不快的报告或会议太多，我早就不怎么去学校，偶尔去也不过因为学姐邀我去底楼咖啡厅吃便宜的大学生福利水果塔。
咖啡厅里人不少，大多都在讨论自己已经陈述一千次的研究主题，无论讲者还是听者其实都已好厌倦，却偏偏要装作感到十分有趣的样子凑过头去。我对学姐讲：
如果我写一个假论文会怎样？
她：但论文并没有真假之说啊，比如我在研究《洗冤集录》吧，里面说上吊自杀的人脚下泥土三尺深处必有焦炭。当时人以为真，现在人以为“不真”，“不真”和“假”是不同的判断。
我：除非我使用假史料。
学姐一边戳着梨子tarte，一边摇头说：未必，如果假材料与时代气候特点并无冲突，假材料无法影响所谓的历史进程，那么哪怕是建立在此基础上所创造的论文，也不一定是假的。
我伸了个懒腰：历史的进程会被一个细节打乱，可是，我们在当下添加的细节无法影响过往。换个角度去想呢，哪怕不造假，也无法通过琐碎的研究还原出任何一个古人的认知面貌，随时间隐去的细节太多了，琐碎的研究只能倾向于描述，而非结论。历史的进程就像一个正确的结论，大部分研究就是在这个“正确”笼罩下的无意义。
学姐摊摊手：时间的进程已让许多异质的东西同质化了，哪怕大家都在积极寻找一些个案，或者干脆从认识论层面探讨。
唔。
答辩时，不知为何，以上这段对话自动浮上脑海，还有自动贩卖机咖啡的香气也同步出现了，我不禁偷偷笑了一下。
普洱茶，延安窑洞，移民中的东北人——置身其中，走神良久，又想到我爸的一个老朋友，他一生致力于破译神秘的女真和契丹文物，当然不是博物馆那些，而是在无数次地摊或者文物博览会淘到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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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这种契丹画册
还有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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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心中，这些材料一旦破译，一定会改变/加深人们对女真的理解，这个想法在他去内蒙看了一系列博物馆后，便久久驱之不散。尤其是如上图所示的贵族佛教金印。
在此我引用一下他的原话，这段话一直都流传于网路，显示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的执着：
“ 随着朝代的更迭，岁月的推移，时至今日，金国的历史已经淹没了，资料很少。特别是文字资料就更是罕见。女真小字至今未曾发现。女真大字的一些碑石铭刻也是稀少且不完整的。
这箱女真大字的书籍及金印的发现是很有意义的。对于此箱书籍和金印上的文字，粗略看既像契丹大字又有汉字的形象，有的干脆就把契丹大字直接借用过来使用，数量还不在少数。因此，确定这是何种文字，还是很慎重的。是经过认真的比对和查证的。我还分别求教了裴元博老师和李肇伦先生。他们一致认定是行书体的女真大字。东西是很有价值的。
另外，这一箱子的书籍封面是相同的，应该是雕刻版印刷的。扉页的“卐”字印记有金印为证，应是钤盖上去的，至于书中的文字，是写的还是印刷的，尚未完全确定。但，整个书中的女真大字的行书体书法实在是流畅，潇洒，漂亮，很有底蕴，很有功夫。应是长期使用毛笔书写才有的功夫和效果。今人很少有人能有如此功力。不信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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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师与评审走出教室讨论论文的分数，只剩我一人。
我甜滋滋的想，如果和那些正经的“学术研究”比较，我该算是学术不端吧，研究之路理论上来说，到此为止。
十五分钟以后，导师与评审又走进来，相当严肃的递给我一张纸，上面有两个人的签名，论文分数是15/20。
恭喜你，他们说，你可以进入博士阶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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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误导大家，还是说明一下，以上照片中均为假文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