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加尔的方舟
新年时,我们提到夏加尔。 在苦涩的旅途过后,你不会挑剔能治愈你的温柔。 夏加尔是这一小撮人的“年画”。如果你看到了,你都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我能不能从我的话语中,为你献上一片温柔的情意?
——夏加尔《我的生活》
(1)母亲的夏加尔
我们聊起夏加尔。M告诉我,她母亲曾在写字台的玻璃板下压了一张夏加尔的印刷品。
多年以后,在母亲已经离去了很多年之后,她记着那张画,在下午的日光下,闪着光。
一个孩子,当然不会跟妈妈讨论这幅画的观感。她只能猜测着——马儿,牛、羊、公鸡、小提琴手、村庄,以及色彩引发的特定的幻想。
可我肯定,她的母亲,在颠沛的生活里,曾通过一张偏色的夏加尔绘画,获得了幸福世界的许诺。
我说:夏加尔描绘了“应许之地”。
在那里,人们过着幸福的生活。在闪亮的日子,希望是如此充沛,爱人永远不会转过头去。
(2)循环的牧歌
因此讨论夏加尔需要引入的概念是“牧歌”。
什么是牧歌?
我找到不恰当的类比是电影《音乐之声》。在阿尔卑斯山下,美丽的修女,用歌曲得到了爱情,赢得了孩子们的心,摆脱了纳粹魔爪。这些歌曲是:《Do-Re-Mi》、《孤独的牧羊人》、《雪绒花》、《My Favorite Things》。
欢乐、美丽、傻气、安全。
我看《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令人浮想联翩的部分是《卡列宁的微笑》。
特丽莎在反思情爱的时候,出现了让她“摆脱不开的亵渎的思想”,因为:
人类男女之爱对于人与狗之间存在的友爱来说(至少在最佳例证中是如此),预先就低了一等。人类历史上这种奇怪的现象,可能是造物主始料不及的。 ……
人类的时间不是一种圆形的循环,是飞速向前的一条直线。所以人不幸福;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求。
是的,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求。特丽莎心里想。
作为特丽莎的一只狗——卡列宁,象征了安全、美丽、循环的牧歌。而托马斯?托马斯显然不是。
特丽莎期待无限重复的生活,微笑的卡列宁围绕着她。这才是“圆形的循环”——所以“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求。”
比起其他艺术家,夏加尔“对重复的渴求”更明确。
在封闭的系统里,重复的元素、动物,不断漂浮、重组,成为牧歌。
他和贝拉,牵着手,走在循环的动作之中。他们是轻盈的,轻盈意味着幸福——幸福得飘起来。
(3)真善美
夏加尔的牧歌,更具有“美代宗教”的意味——
他自己创造了真、善、美的闭环。闭上眼睛,回到过去的万花筒,呈现全心全体(Totality)——发展出超时间的时空。
真。
夏加尔说:“我不喜欢‘幻想’和‘象征主义’这类话,在我内心的世界,一切都是现实的、恐怕比我们目睹的世界更加现实。“
他绘画中描摹的真,重复的结婚典礼、四季劳作,重复的狗叫、鸡鸣,永无停歇的散步——是用色彩以及几种符号组成的信仰。
真,是一种显现。用直观把握,并不可言传的本质。在这个角度上,夏加尔刻意否认与“真”相对的“虚幻”。
善。
经历两次大战浩劫的夏加尔,更理解“恶的可能性”。
他曾写过:“一切因素都破碎了,上帝、透视、圣经、形式、线条、传统、所谓的人文主义理论、爱、忠诚、家庭、学校、教育、预言者以及基督自己。”
尽管如此,他的艺术仍然表达了善意,至少用温柔的思想,绕过恶意。这些画,表达出对被遗弃的旧世界的某种怜悯。
美。
夏加尔很少表达对物象世界的野心,程式化的幻想,其中放入了永恒的甜腻。
可是,面临战祸、衰老、丧妻、颠沛流离,在苦涩中,这样的美才是有意义的。
(4)去势的公鸡
通过对“公鸡”题材的处理,可以看出夏加尔的天堂是“无性”、“无斗争”的imagine。
很多画家将公鸡描述成——好斗,张扬、生殖能力强的雄性象征物。
而在夏加尔的画里看不到这样的阐释。牛羊的目光都是温柔的,公鸡也是温柔。
早年间,他也曾描绘骑在公鸡上的女人。1925年的Naked On A White Cock,带有性隐喻。
The Rooster(1929) 女人坐在公鸡身上,紧紧抱着,也像抓着救命稻草。
在这之后,夏加尔公鸡,雄性的特征日益衰弱——他的幻想,跟着阉割的公鸡一起,被去掉了性欲,变得肥大而安宁:
小公鸡进行去势之后,可以减少小公鸡的性欲、温和性情,从而加快育肥生长的速度。(《公鸡去势新技术》)
在以情侣为主角的作品中,公鸡更像守护神——见证着坚贞与承诺的隐喻。(好比传统肖像画中鸽子的象征地位)。
在大部分作品里,公鸡都处于稳定性的位置上。巨大而宁静的公鸡,几乎是爱情的化身,包裹着男人和女人。
而在单独的“鸡人”作品中,拟人的公鸡,有精灵般的力量感,维系乡土幻梦的稳定性。
(5)方舟
牛、羊、马、鱼、公鸡……所有动物,让我想到大洪水之后,方舟上的“幸存者”。
太阳月亮、拉小提琴的人、马戏团,在欢乐的协奏中。
爱侣,也在船上,过着轻盈而幸福的生活。
夏加尔展现了天堂里乏味的甜蜜。或者一艘不用到达的船。
他装饰了一艘船,捏合,重组,上色,成型。
承载希望的方舟,等着风平浪静的一天。
在战后重建时。夏加尔为纽约、巴黎的歌剧院,绘制天顶画、壁画。
《火鸟》、《魔笛》就好像夏加尔的BGM,作为配乐的方舟,承载着破碎之后,拼凑、粘合出来的幻想图景。
所谓幸福就是幻想的闭环。伴随循环的舞曲,演出保存下来的幻梦,是献给被毁坏的伊甸园的诗歌。
(6)再见,乌托邦
梅里伯斯啊,你眼前所见的安适与逸乐
是一位神祗慷慨相赐
我也常用年幼羊羔的血,将他的圣坛沾染
他允许我的牛犊在林间徘徊嬉戏,
也使我如我所愿,恣意吹着我的牧笛。
……
可今夜你在这儿住一夜也无妨
以绿叶为被衾:何况我还有
成熟的苹果,松软的栗子和足够的干酪。
瞧吧,那远方村落的炊烟已袅袅升起,
高耸的山岗也将更长的影子垂在下方。
——维吉尔《牧歌》
一个人能把握的,就是属于他的,过去的一切。
在跌宕而苦涩的旅途过后,
你不会挑剔能治愈你的温柔。
当你踏上方舟,就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作者:王可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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