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终总结
查看话题 >不愿落水的蜘蛛。
这是个迟来的年终总结。
去年一年,High的时候High得不行,丧的时候也真是丧得不行。
去年三月初,姥姥心脏手术失败,去世了。
那之后我和妈妈各病了一周。我流的眼泪大概比前二十几年的总和都多。我自以为调整好了情绪能回学校了,却还是大白天地猫在宿舍蜷在被子里哭。那几天,舍友十分善解人意地没有特意过来安慰我。她们该刷B站还是刷B站,该纠结选课还是在纠结选课,该叫我一块儿吃饭还是叫我一块儿吃饭,帮我慢慢回归了正常生活。
表妹受的打击一定比我要大得多。她之所以去学医,就是为了“给奶奶看病”;但现在这个最初的动机已经永远地被夺走了。我们就像有着一种奇怪的默契,自那之后的三四个月,我们几乎噤口不谈和姥姥相关的任何事情。我们比以前更频繁地聊网购什么时候搞特价,聊自己遇上的奇葩同学,聊我们极其相似的社交恐惧,似乎生怕被拽离这些世俗面向。事实证明芝麻谷子柴米油盐酱醋茶确实是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它能和时间一道,慢慢填平悲伤的漩涡。
之前第一次经历身边的人的死亡的时候,我便已经深切发觉了自己的无能,把一些奇怪的骄傲拍了个粉碎。和自杀的他一样,姥姥也有严重的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症,确诊后开始长期服药。我平日会看点心理学的书,与爸爸聊天时偶尔会分析家里人的心理状态;姥姥一直以来的一些令我们十分困扰的行为模式,我也在弗洛姆和阿德勒的著作里找到过对应的案例。弗洛姆在《爱的艺术》里说,过度“无私奉献”型的人格,实际上对世界抱有深深的敌意。但是,即使我知道存在着这种所谓的“敌意”,我又能如何?“分析”对真正地“理解”姥姥并没有什么帮助,何况把谁当成分析对象,都是种自大。
每一次我和姥姥一起默默地站在窗台看夜里楼下的灯光,我都能感觉到身旁有一堵透明的墙,既隔开了我和姥姥,也隔开了姥姥和窗外的整个世界。
这种与世界的疏离感却是如此亲切。因此,虽然我在各种方面和姥姥都“三观不合”“性格犯冲”,我后来却觉得,实际上我在精神核心处与姥姥极其相像。这种相像却是不能当面向她形诸语言的——“我觉得我和您很像”这种话在老人听来,很可能是不谙世事的孩童的戏语。而且说不定确实如此。
“媛媛你看,楼下的灯多好看。每次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就起来看这些灯。”
无论姥爷和我和表妹是不是在她边上陪她一起看灯,她的背影都很孤单。她甚至不知道,或者不相信,或者不愿相信:我们是在和她一起孤单。我和妹妹后来说起我们相似的社交恐惧症,妹妹说,大概是奶奶把她的社恐“遗传”给我们了吧?
我至今不忍在夜里趴在那个房间的窗台上向下看。姥姥一辈子都在看着那些灯,从来没有伸手去触碰过。
我发了一个和姥姥告别的朋友圈。有个许久没有联系的高中同学着急地私聊我,怕我太难过。爸爸过了两天在我那条状态底下一口气回了十几条消息,郁愤悲伤喷涌而出。我每次接爸爸的电话一个劲儿地安慰他,挂断之后都要自己闷头哭上半个多小时。那时候一个最强烈的念头就是,我要回到“那个世界”去,我要重新把自己包起来,我要缩在我那个宏大的角落躲开这些从内到外爆开又从外向内挤压的悲伤。
但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回不去了。
姥姥去世这个事实让我确定了两件事:一个是,并不存在一个总是会回应我的期待的守护灵。“那里”是独立的,不与我身边的现实发生任何关系,无论我多么希望。另一个是,我终于开始变得“正常”一些了。
我和朋友说,我为我那段时间的悲痛而感到一丝欣慰。因为我曾经那样惧怕,惧怕发现自己其实是个颇为冷血的家伙,惧怕我实际上并不care任何人。还好,即使与这个世界的疏离感再强烈,我也是能为亲人流泪的。
选课结束的最后一天,我退掉了一门一直想上的圣经文学课。姥姥去世和退课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我也不清楚,但一定是有关联的,而且并不是“受打击太大没心思做作业了”这么简单。真正对自己人生有着强烈影响的事情,自己往往说不清楚。给自己的经历和心路理清线索也都是某种建构,就像我现在在做的一样。再过一年我对这一切的叙述方式也会发生变化。其实以自己的经历和自己对这些经历的讲述方式为“研究对象”是个很有意思的事儿,我常常痴迷于对比自己以前的日记和漫画……咳,扯远了。
三月底的时候,我把自己一直以来关于“那个世界”的脑洞趁着上网络文学课的机会发出来了。我其实压根没想到我会在8站(不可能的世界)一直坚持了三个月全勤,几乎每天更新两千多字,哪怕后来开始实习了也没有断掉。
我在写它的过程中认识了很多和我很相似的人(虽然大部分都比我年龄小……嗯)。大家心里都有那么一个支撑着自己走到现在的虚构世界,与现实完全没有关系的架空世界。将这个世界画成漫画写成小说做成游戏是一生的梦想,所有现实生活都是为了为它的诞生创造条件。这种强烈得有些病态的驱动力,正是我想要表达的东西;它既在敏感和阴沉的年月里担负了精神支柱的重任,却又妨碍了我们进一步去拥抱现实生活。大家一直在现实和虚构当中挣扎,虽然我们经常在作者群中自嘲“中二病还没好利索”,却仍旧放不下那些即使显得很幼稚的构思。
这三个月虽然码字码得很辛苦,却非常、非常开心。在8站认识了很多人,后来甚至建了个群一起写接龙文,每天水群聊得很欢,真的让我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小团体的感觉。再加上实习时同事们也非常非常非常nice(nice到我舍友说我这次实习几乎完全没有起到一开始决定去实习时抱着的“接触社会”的目的2333),那段时间也完全没有论文和报告的负担……
这是我从小到大过得最开心最充实的时间之一。写作的忙碌和社交的愉悦冲散了很多亲人去世的阴霾。
小说写着写着,倒是冒出了很多有意思的设定;但某些核心的东西总是写不出来,不断地被支线拖后。后来我和一个很有共鸣的作者聊天,我们觉得,或许我们是潜意识里在惧怕将那个核心写出来。我们惧怕将它写出来就会毁掉我们心中的那个世界和那个人。毕竟驴子眼前的胡萝卜永远是吃不到的好,一旦吃到了,后面它将以什么为动力跑圈?
在我那个还没写完的故事里面,未来的她在最后关头阻止了他的自杀;未来的她,用“那个世界”的入口,换回了母亲的生命。我多么希望我能有第一个选择。又是多么害怕我即将面临——或者正在面临————甚至是面临过后竟然决定放弃了——第二个选择。
虽说如此,也仍旧会写完的,至少这个第一部会写完。坑掉是小狗。
High够了,差不多可以开始丧了(啥)。
将“那个世界”形诸文字,这实现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愿望,但是也在某种意义上毁掉了这个愿望。我之前即使一点点回归现实生活,但终究还是觉得,现实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一定会产生的某个作品服务的。那个仓鼠球的悖论从来没有被解决,它只是被藏了起来。一旦真正开始把我的一些想法变成文字变成故事,它们就成为了很难组织成型的碎片;编织它们变成了一个技术活儿。
最可怕的是,当它们被放置在他人的凝视之下的时候,它们对我个人的意义就变弱了——尤其是在发现“同好”之后,兴奋的同时也很是失落,就好像一直被自己独占的东西被抢走了一样。我开始考虑“怎样写才好懂”“读者看了这段会期待什么”,下载了麦基的《故事》,看了一些叙事技巧的帖子;不用说,越看越觉得前面写的东西散得没眼看,渐渐也就消磨了些继续写的动力,想整个重新写一遍。当“沉浸”变成了“评价”,一切好像变得有些不对劲了起来。
之所以说一直到八月写的这二十几万字对我的心态有着毁灭性的改变,还有一个原因是,只有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我才真正了解了自己在意的某些自以为有着“独创性”的东西,其本质是什么。越是继续,就越是清楚某一段究竟是受了什么作品影响,受到了什么经历的刺激。它越是呈现为一个建构过程,它被解构得就越彻底。其实以前在学一些文论概念的时候,我就有那么些“被解构”的感觉,但认识到这种解构和体验到这种解构毕竟是两回事情。
当“那个人”和“那里”都不成为自足的整体,它还如何成为一个有力的寄托?
反之,如果不竭力把它们统合起来,而只是专心地沉浸在某个编造出的瞬间和某个十分有意思的想法中,它们才能发挥过去的那种近乎宗教治愈感的作用。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渐渐有一种精神支柱慢慢地变脆塌掉的感觉。七月份我停更了一个月,八月才重新恢复了更新,九月之后却一直断到现在。明明写小说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与它和平共处的方法,写到后来却发现有些矛盾变得更加尖锐了起来。当我发觉这个“故事”很可能必须潜藏在我生活的幕后,如果不想让它死掉,它就绝对不能作为我的职业、绝对不能和谋生手段混为一谈的时候,一些以前不怎么在乎的境况忽然显得严峻了起来。
“我以后要做什么?”
在此之前我从未严肃地考虑过未来的职业规划。我家在“顺其自然”上面中毒极深,对“船到桥头自然直”有着毫无根据的信念。我之前最重视的东西从来不是自己的现实未来规划,而是能不能慢慢积攒一些灵感把它们画出来写出来。就连学习文论、读哲学书的时候,我满脑子也都是“怎样把这些抽象的理念变成一个故事”“怎样把这些抽象理念具象化、时间化,作为物质融入到架空世界构建里去”。我对抽象思辨本身并没有很大的热情,也正因如此,学术什么的也一直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半吊子状态。
在我还没有否定将“编故事”本身作为职业的可能性的时候,我半吊子得心安理得。然而,一旦我将“工作”与“那个世界”分隔开,将未来的职业规划放到极其重要的位置,我就开始狠命地纠结了起来。工作还是读博?以后想留在高校当老师吗?工作的话会不会因为虚无感而觉得不开心?读博的话自己有这个学术能力吗?是不是一样也会觉得虚无?目前为止的很多想法,有哪些是真正有学术价值,而不仅仅是copy或者是浅尝辄止的?……
其实这些纠结到现在也都没有停止。即使我已经报名了博士生考试,已经联系好了未来的导师,我却还是心里没谱,完全不想开始复习,而且对其他的可能性念念不忘。从小“顺”到大,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不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对自己那个“不能将创作当成职业”的判断也完全没有信心,谁知道那是否只是一个怯懦的退缩?
从高三到现在,我究竟成长了多少?真的不是在原地踏步吗?
或许我真的应该彻底gap一年。
九月份因为毕业论文开题而烦躁,拖延症发作竟然开始打《辐射4》,不用说,肯定让情况更差了起来;月末,论文题终于定了个大致方向;十一假期终于写完了给《黑白漫文化》的浦泽直树稿子……接下来的两个月简直是噩梦。纠结工作与读博,纠结读博是报本校还是报外校,纠结毕业论文开题报告的思路。这期间压力很大,自我否定了无数次,再加上有个关系很好的舍友得了抑郁症时不时会发病,心理暗示本来就极强的我也觉得有点抑郁了。除了大一上学期那一段,我还从来没有这么焦虑过。
当过去不在乎的东西忽然开始变得在乎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心理素质、抗压能力不是一般地差。
开题报告第一稿毫无意外地被导师全盘否定。讲真,即使导师说可以啊你就这么写吧,我自己都不能接受以那个烂摊子为基础去折腾出一篇几万字的论文。导师说,从你的研究对象本身出发,不要跟着别人的思路走,更不要强行想和文论扯上边。直接面对你所关心的问题。
令我稍稍感到欣慰的是,在继续看文献的过程中,我感觉某种我一直很care的核心在逐渐剥露开来,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形成一系列逻辑上通顺的论点,但最起码这个思考过程会是有意思的。
十一月的雅思考试还算顺利,半个月的临时比基尼考竟然也考到了6.5。开题答辩也还算顺利,老师们提出了一些很重要的建议,至少让我觉得这个论文是能写出来的了,说不定还能写得比较满意。年末有个报告,拖延癌不出意料地发作了所以做得极其差劲,无法直视,到现在都不忍看第二眼,然而又必须改了以后交作业……于是因此又自我怀疑了一通。自我评价简直降到了最低谷,动不动就怀疑人生;明知道很多事情其实只要去做就能至少做得说得过去,但拖延得简直无可救药,最终临时做出来的东西自己都想撕掉。总觉得写小说那三个月已经把我一年的精气神全部用光,我的注意力已经被牢牢吸附在过去的幻影之上,一切好像都不受控制了。
……就连现在这篇日志也是因为完全不想写期末作业才……→_→
上周把欠了8站一个朋友半年(咳,半年)的近万字长书评写掉了,颇有成就感;又顺便折腾了自己六千多字的设定,看起来还是很幼稚,但是折腾得很满足。爸爸妈妈完全不理解我在干什么,一直催我快点把论文写完,快点复习,别耽误了三月份的考试。但我一看到写论文用的书就开始发呆,有时候甚至会厌恶得哼哼起来。虽然我知道当我真正“开始”去看的时候仍会感受到思考的喜悦,但“开始”这两个字总是显得这么遥远。我好像再次分裂成了两个自己。抑或我从来就没有整合起来过。
究竟是怎么把当初写本科学年论文时候那种光是和同学谈论起来相关话题都会两眼闪闪发亮的热情丢掉的?——我忘记了。
有时候感觉自己是一只趴在水面上的蜘蛛,八只脚各踏着一只小船,光是让自己不落进水里就竭尽全力了,根本没有办法前进,也没有办法在保持平衡的情况下把任何一只脚抽回。
写论文去了。也没准今年能狠狠心跳进水里。游不游得上岸,就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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