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也参桌|貌似悲伤的羊肉
生活就是这样,有的人不理解你养了它为什么要吃它,可对另外一些人,畜牧就是生存的方式,他们承载饲养、劳动时的辛苦,体验与动物亲近的快乐,同时也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
图文/霹雳
在新疆似乎人人都懂得欣赏羊肉。
舅舅尤甚,每次上街,他都得去寻一碗羊杂碎汤才算舒服。有一段时间,因为学校离家远,我寄住舅舅家,他隔三差五会带加工好的羊脑回来,放在洋炉的火筒上,烘热了后撒些盐,便放在嘴里咂么。刚开始看到大脑沟回的结构,我还不忍下嘴,可舅舅就是有这种技能,看他吃什么都香,没多久便忍不住尝试了一小口,没想到这羊脑颜色看着白嫩,吃到嘴里也非常鲜美,加上些盐巴,再没有多余的调味,这一味咸给食材原味做了背景,自此,舅舅再带羊脑回来,我和表妹都争着吃,他自己反而捞不着吃的了。
我们家也养羊,不过不是一群,只有一两只。冬天的菜地空着,在中间用几根木头围一圈栅栏,就算是羊圈了,再冷一些,会把羊送到专门放羊的人家里,带着去山上过冬,春天再回来,很可能母羊就大了肚子。说来神奇,我们家养的都是母羊,生的小羊也都是母的,这样一代传一代,所以每年都养着那么一两只。老母羊老去,留下一只雪白的小羊羔,小羊羔身上的味道真好闻,一点羊膻味都没有,而是有种草木和奶香的混合气息,身上的毛发绵绒绒地卷着,我给它起名叫橙子,父亲会跟着我唤它的名字,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像猫狗似的能听懂。春夏天,菜地里的植物都开始生长,羊圈转战到了鸡圈旁边,橙子一天天长的更大了些,每每去喂它,摸摸它的鼻子和下巴,它都好似很受用,慢慢发现,喂食时它喜欢和你玩游戏:用拳头去顶它的额头,它也会牟着劲回顶,力气越来越大,不过从来不会主动攻击,它只是在玩耍,于是我和父亲都会在每天喂食时和它这么玩一会儿。
有时候周末,父亲、我、还有表妹会一起放羊,带着橙子从树林带走到学校。橙子会开心的撒丫子跑,小蹄子落在水泥地上“哒哒”响,我取下戴着的鸭舌帽,放在它头上,小模样立马神气起来,只是没跑两下就掉了,我们跟在后面追着再戴上去。那一年似乎生态系统特别的好,傍晚,学校夹道的柳树上飞停着猫头鹰,偶尔有蝙蝠掠过,橙子好奇地抬头张望一会儿,又埋头吃草。我们仨一路走走停停,兜一大圈,再带着吃饱肚子的橙子回家,橙子已经从一只高过小腿的小羊,长成了一只半大的绵羊,脸上的稚嫩萌态在一点一点褪去,它的身形越来越大,这变化一天一天看在眼里,显得过于迅速。
草料不够,橙子被送去了牧羊人家里,天还未冷,母亲带我去看。只记得骑车下连队骑了很久,这的房子很稀疏,牧羊人的家里好似屹立在一片略荒芜的土地上,暴晒在阳光下,显得有点突兀。女主人和母亲热情地打招呼,她的三个孩子略显拘谨的在旁边看着,这位中年妇女和这儿的所有劳动女性一样,裹着三角形的头巾,一只耳朵上挂着耳绊,口罩垂在一边,操着一口带新疆口音的普通话,笑盈盈地冲着我:“看这丫头的手白白嫩嫩、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不用怎么干活,不像我们,糙的很。”我不好意思地缩缩袖子。走进房间,双眼立马转换成暗适应模式,刚才外面的阳光就像倾盆倒下,怎么屋里一点采光都没有,完全像进入了黑夜呢?她十几岁的女儿跛着脚,拉了电灯绳,泛黄的灯光照亮了这两间小屋。空间很狭窄,米袋、箩筐、桌子、床……所有的日常用品堆放在一起,泛黄的光似乎给它们镀上了一层有重量的色彩。
她的大女儿一头短发,不怎么爱说话,跛着脚带我们去羊圈。木头围起的栅栏里几十只羊或站或卧,成年羊身上那种特殊的气味随着尘土飘过来,“咩咩”声不停,有的羊,脏灰色的背上用红漆写着记号,以此分辨归属于哪一家。母亲和我努力分辨着哪只是橙子,它好似又大了些,我唤它名字,它亲热地蹭蹭我,再过段时间,它会随着这群羊一起去山上过冬。
再见到橙子,打开门迎接,我已然认不出它。橙子的脸上已经完全褪去了年少懵懂的神情,体型已是一只成年羊的样子,皮毛厚实,在羊群里,应该形容此时的它已经具有少妇的绰约之姿了吧?橙子怀孕了,她又回到了菜地中间的那圈栅栏里。
春节,我和母亲隔着窗户,看着橙子临盆。当小羊露出头时,我和母亲都惊呼:“是只小黑羊啊!”这是我们家头一次出生小黑羊。母亲和我到院子里,为免惊扰站在一边默默看着。小黑羊有些瑟瑟发抖,橙子舔舐着自己的宝宝。出生没多久的小羊似乎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竟开始尝试着站起来!颤颤巍巍地四条小腿支撑不住身子,腿一软又倒下去,休息片刻,又颤巍巍站起,接着又摔倒……我们都很紧张,看着它若干次尝试后终于站稳走了几步,高兴地忍不住拍巴掌!原来一只软绵绵的小羊这样坚强,出生当天就会走路了啊!没过几天,小黑羊愈加强壮,已经能跑能跳了,它像一只娇俏的小黑妞,我们给它起名叫妮妮,我又在妮妮脸上看到了那种稚嫩的萌态,而橙子就像一位沉稳的妈妈,时常安静地待在一旁。
夏天天热,橙子被哄着躺在地上剪羊毛。剪刀垂直于绵长的纤维走向,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橙子好像很舒服,安静地躺着。被剪完毛的橙子身子雪白了许多,但瘦了好几圈,看着很滑稽,舅舅骑车驮着羊皮出去卖。
再要劳烦神通广大的舅舅时,便是要宰杀橙子的时候。
牲畜养到一定时候,都逃不过宰杀的命运,它们不是宠物,是这里生活的一部分,我虽知道,但依然难过。宰杀的那天,看着大人们把挣扎着的橙子按倒在地,我和表妹实在受不了,便出门去闲逛,走到学校橙子吃过草的树林带子里抹眼泪,待了很久很久。再回到家中,羊肉汤已经炖好,温暖的厨房飘出肉汤的暖香。坐在长桌边,我和表妹赌气,谁都不愿意吃一口,大人们也不强求。然而让我震惊的是,我的悲伤和赌气却并没有持续太久,似乎没几天,我这种情绪便被冲淡,记忆里,似乎我依然吃了那羊肉,父亲母亲却也并未嘲笑我:“你不是不吃吗?怎么又吃啦?”这让我好受了些。
多年后我看到电影《蜗牛餐厅》,女主角的妈妈最后把自己的宠物猪吃了,那种感觉很奇怪,让我不能理解,但同时也让我想起了这貌似悲伤的羊肉。我不知道当时我的悲伤是否真切,我只知道我对橙子以及这些家畜的感情并不好似对宠物。它们为我的童年带来了许多欢乐,这一切并不因为它们是宠物,并不是因为我要用它们来取悦自己,而是因为,它们自然而然就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就是这样,有的人不理解你养了它为什么要吃它,可对另外一些人,畜牧就是生存的方式,他们承载饲养、劳动时的辛苦,体验与动物亲近的快乐,同时也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
只是那以后,我看到栅栏里的妮妮,它形单影只的黑色小身影时,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抽动一下。
妮妮是我们在新疆养的最后一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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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肉汤做法:
① 羊肉切开,清理干净
② 放入锅内煮汤,待到有沫漂起,用勺子撇去
③ 加入生姜、花椒去腥,干姜更好
④ 继续炖煮
⑤ 加盐调味,出锅
注:选取好的羊肉至关重要,不然膻味让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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