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泽·艾兴格:《绞刑架下的演讲》
走开!这么着急干什么,你今天要绞死多少人?我难道不是最后一位吗?然后呢?你这么着急,有什么打算——去躺下睡觉么?我也是,兄弟,我也是,我们俩都得躺下。但愿之后你别出现在我的梦里,你看上去是这样害怕,我也许会被吓坏,比你更早醒来。拿着你的绳子滚开! 还有你们这些在下面看热闹的家伙!是哪阵柔和的风把你们吹来的?你们也不必去找牛奶,风这么大,柔风只是假象。我不也是妈妈叫我去找牛奶?我很高兴,你们不高兴么? 你们为什么那么喜欢站在背阴处,下面的院子太阴了。快上来到我这里来,你们会看到,你们自己的短裙是多么色彩斑斓,你们的衬衫又是白得那么灼热,像火一样,天空承受不了这么多的纯洁!快到我这里来,让你们的脸颊燃烧得更红,别等到太阳被汗水窒息,爬进你们所有的皱纹里。空中的太阳还年轻得多,它的笑容诚实,它的光焰清凉,它还能与风共舞,直至将风扼杀,而在空中,风还是太阳的兄弟。我告诉你们:“这里阳光轻摇,气氛良善。这是末日,这是初始之时!” 让你们的孩子哭吧!你们快上来!别再安静地站在下面,别再贪婪地盯着我看,我点燃了院子和谷仓,这样就能站在台子上。很多夜晚我都孤独一人,每个夜晚都孤独,像是在海底,再也没有火星从我的火焰中坠落。而你们?你们杀过人吗?没有!你们放过火、偷过东西吗?没有?我不相信。当你们得死的时候,你们知道为什么你们必须死?我知道,我为什么必须死,快到我这里来! 你们还是不想来?我告诉你们,你们想要跳舞的时候,木板就会软塌;当人们在绞刑架上割下你们的肉,所有的绳套也会松动。还没到傍晚,乌鸦已经在院子上空嘶喊它们的梦,你们不感兴趣么?你们没人想知道,为什么你们必须死么?你们出生前会焦虑么,会因为向死而生而焦虑么?你们的母亲在出生的阵痛中就已经把你们的末日安排好了,你们承认么?你们不给我任何答案。你们在下面这样安静,似乎已经被绞死了,你们人数如此之多,以至于靠得这样紧,你们的尸体不会倒地的。活动一下吧! 你们是不是忘了牛奶?你们的孩子在哭喊,快回家吧,不然,有孩子放把火怎么办,他们还小,没有到可以被绞死的年龄。哭吧,把眼里的贪婪用泪水洗掉,不然它们吓人!你们是如此渴望沉默,等着我的沉默?还是去吞噬你们自己的饥饿吧,快回家,把你们的影子拉长! 你们还要活几年?多少天、多少小时?许多,许多——还有多少?我想帮你们。我可以读读你们的心事么,我可以数数你们额头上的十字么?你们这些从未杀过人的杀人犯,你们这些从未放过火的纵火犯,你们这些从不敢偷窃的盗贼——安静!你还能活多久,嗨,下面这位,你,左边这位,我说的是你——你还能活多少年?你不知道。要我告诉你吗?一年!现在轮到右边这位,多少个钟头?一个钟头!还有旁边这位——多少个瞬间?我告诉你吧,一个瞬间!你们不相信我?那我对大地发誓,这片我脚底下已经被剥夺的大地,我对空气发誓,这空气太清透,我都不愿把它吸入我漆黑的肺里。我对天空发誓,当木板坍塌,天空就到了我的脚底:你们没有人会活得比我长过半声鸟叫,没有人会活得长过一瞬间。 快争取回家吧,快挪动你们的脚步,越快越好——你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是最后一步,每一次吸气都是最后的呼吸,每一次从枕垫上抬起滚烫的脑袋,都是你们的最后一次。数吧、数吧,不会再有了,在光里只有一物是告别所赠——这将你们照亮的光把你们放入你们的界限中如放入一个量具,这一再重新创造你们的光。 你们的晚饭难道不是最后一次晚餐?你们不是在你们的儿子身上制造了末世?因此你们爱他们:因为他们如我一般已经受到审判,因为只有从他们的阴影中才能产生稳固的大地。 如果你们没有结局,你们在哪里?在哪里?你们无处立足,因为你们自己的结局塑造了你们,正如我是由绕着我脖子的绳套所造——等等,兄弟,再等等吧!让我说完,让我在这明亮的早晨赞美结局!让我爱你,兄弟,神色慌张的兄弟,是害怕让你的狞笑变成敬畏,害怕是临别时的光亮,因为在你存在之前,你的结局已经确定,兄弟。是结局让你成长,曾经护佑你、照顾你、养育你、爱你,曾经把你的谎言变成真实,今天依然如此,今天依然爱你,保护你、照顾你。若你遗失了它,你便不是你!但这才是你,存在,是因为你会消失,因为你曾经存在过,因此你将会存在。因为结局从未有个结局,于是,你也不会有结局。因此,再绞死几个吧,兄弟,为你穿烂的袜子打上补丁,或者写诗——多么徒劳,即便你作的一切不都是徒劳的!如果太阳不下山的话,它还升起么?让我爱你吧,兄弟,让我爱我的结局,是我的结局让我活着,是结局让白色的鸽子有白色的羽毛——你们看到那白鸽子了么?还有你们下面这些人,你们脑袋还没来得及转过来,它们已经飞走了。我的脑袋转得快,我的脑袋转得要更容易些,把绳索套在你们的脖子上,你们就能看到白鸽子的飞翔,看到风!红玫瑰闪亮得更红,绿叶更绿——你们播下种子便一劳永逸,你们收获也一劳永逸。让我现在收获,兄弟们,让我收获天空,无论哪里的天都没有绞刑场上的天空高。当乌鸦坠落,鸽子便腾空而起,夜晚熄灭,只有闪亮的早晨,闪亮得如我不舍得卖掉的金块。这个早晨我不想拿房子换,拿土地换,拿一个晚上换。 时间不多了。太阳已经爬下了阳台,挤到你们中间,显得很廉价,越降越低,升起、降落、挣扎、升高,而后又越来越低,直到大中午我才意识到,只有太阳自己的坠落才能重新将它从尘土中拉出,它必须先坠落,才能超越自己的阴影,重新触到天空——然而,我不会等那么久。阳光应该不会烧伤我,它从未让我大汗淋漓。将我脚下的木板推开,你们走开!你们为何还站着,你们张大着嘴,会不会扯伤嘴唇?不属于我的东西,已经烧毁;不属于我的歌,已经唱起,因此你们听着,忘了我吧——我不愿留在你们的记忆中,记忆留不住我,它无法穿越,无法使我死而复生。我不愿活在你们孙儿的唠叨中,不,我还想活着。你们忘了我吧,让我的肉从骨头上脱落,让骨头发亮,我要活! 快点儿,把绳索拉得更紧,这样我就再也不必渴望汗水,也不必渴望半夜里的恐惧。但愿我不必再通过大门,不必再和你们一起。不,我的国在这里!最明亮的田野来自离别,最幽深的森林生长自绞刑架的木头。 兄弟,相信我吧,走到我这里来,你们只要让人爱你,让一个你们再也无法欺骗的人,让一个胆敢将你们原原本本带入他睡眠的人来爱你。来吧,来吧,行动起来吧,快离开巷子,为国王的使者留下位置! 使者的位置——安静,别效仿我——位置,位置,给谁的位置?你想要干什么,兄弟?你想嘲笑我,你干我要你做的事?你又为我带来了什么?你空空的手里拿着什么?说吧——不,什么也别说,永远不要让我的笑声变成泪水,永远不要让我的泪水变成笑声。让你自己的呼吸堵住你想说的话。你疯狂的眼睛里让我看到,你带来的是什么——你的判决不就是仁慈?我应该活下去么? 回去!告诉那个派你来的人,我不想知道这些。我已经不相信这块国土上有敬畏,月亮会有光辉,和平会带来安宁。告诉他,我不想变成他的小丑,不想用湿沙建起城堡,海岸线上的涨潮已经对我而言过于强大。仁慈的落潮后,我不会种植燕麦。告诉他,他的国土建在他的潮水退下去瞬间裸露出来的土地上。若我烧毁所有的粮仓,潮水再来时,光线便不够。告诉他,我宁可张开眼睛去睡,也不愿闭上眼睛清醒。我会去寻找不需要小丑的国王。天使们不会笑,快走,别站在这里,好像你要变成我的镜中人! 你是谁?你是荒芜,总会带来贪婪的荒芜?你太匮乏,以至于无法再送给我些我不需要的底细,我不想成为荒芜带来的贪婪!别这么懒洋洋地耸着肩膀,还不如告诉我的刽子手,他该把我吊死了,这样我就可以消失在这里,这样你就终于可以对自己说话,告诉他——他去哪里了?我的刽子手去哪里了? 我的刽子手走了,像个贼似的溜走了,把我脖子上的绳套也偷走了,把他叫回来!他该把绳套还给我,他不可以拿走我的红色伤痕,只要我还有着红色伤痕,没有人可以夺走我手里纯粹的贫穷! 留下吧,留下吧,别溜走!别让我现在独自一人留在馈赠的哀伤中,留在虚假的、没有怜悯的仁慈里。我第二次被推回到非我所欲的欲求中,天空还是觉得我没有轻到可以脱离脚下的土地,我必须踩在石头上前行,在这个地球上,没有将我牢牢约束,以至于可以在其中安歇,但也不让我去其它星球!我第二次降生在这个世界上,谁现在来哺育我,谁还会告诉我,月亮好似一盏灯,天空好似一个穹庐?谁来教我,只认识大海和所有岩石的我,信任大海里的岩石。 你们别丢下我一人,把我带走!我不是在脖子上还套着绳索时就已经说过,你们不会比我活得久?我不是已经说过,你们每走一步,都是最后一步? 如果我现在跟你们走,我的境遇也没有什么不同。仁慈不会替代审判,审判也不会替代仁慈。于是,木头不会毫无意义地高耸,于是它将阴影撒在我们所有人身上,它所栖息之处,将灯的光亮分成两半。 不要在我面前逃跑,不要害怕我会又一次放火焚烧你们的收成——即便没有我,收成也会变成光亮和灰烬,我要安静等待。 我要在退潮后的沙地上播种燕麦,在烧毁了的粮仓里收获,我要造座城堡,咽下潮水;我要为我的国王当个小丑,我要在他哀伤的花园里畅游,我要在他的逃亡中感到安全;我要在宁静的空气里扬起风帆,要在泥泞的田野里推动耕犁。我要等待明日,今日即明日,我的子孙可以离开我。当钟槌在大钟里隆隆作响,我要戴上帽子,走我自己的路,就好像踏上回家之路。 无论天空是穹庐还是点燃穹庐的火焰,我要收获昭示希望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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