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诗歌打动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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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读这首诗的时候,我正陷在一场苦恋之中。爱情飘忽不定,让我寝食难安,诗中每个字句都指向我当时的恋人。要过很久,我才发现,这首诗或许完全没有在诉说爱情。太多时间里,我们听到的只是自己想听到的,看到的只是自己想看到的吧。个人的世界,你知道同时能有多么狭隘或广阔。 TRANSFORMATION I haven't written a single poem in months. I've lived humbly, reading the paper, pondering the riddle of power and the reasons for obedience. I've watched sunsets (crimson, anxious), I've heard the birds grow quiet and night's muteness. I've seen sunflowers dangling their heads at dusk, as if a careless hangman had gone strolling through the gardens. September's sweet dust gathered on the windowsill and lizards hid in the bends of walls. I've taken long walks, craving one thing only: lightning, transformation, you. --by Adam Zagajewski (tr. Clare Cavanagh) 从自己的视域中脱离出来,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如果我不能信任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自己的切身感官,我如何可能构建我的世界?质疑身边每件事情的可信度,很可能被带入太过黑暗繁琐的深渊,你总不想像DFW一样整天裹个头巾以避免自己的头脑被涌动迸溅的想法冲破;重复日常,人脑早已进化到能够快速判断哪些情况需要深度思考哪些情况只用简单回应的地步,“跟着感觉走”,生活乐趣才有可能。但这种模式时不时需要修正一下,时代日新月异,新的信息如江河海流,奔腾不息,旧有的认知系统就像windows操作系统一样,可能充满了各种bug,时不时需要根据新信息更新。 一年多以后,偶然重新读起这首诗,瞬时间有种云淡风轻的轻松通透。并不一定是真的完全懂得了,只是越过了一座山,站在山崖上看到新风景时的凉爽。人的顿悟不过是这样的体验,越过一重重山峦,转瞬即逝的此刻对抗转瞬即逝的昨日。 I haven't written a single poem in months. I've lived humbly, reading the paper, pondering the riddle of power and the reasons for obedience. I've watched sunsets (crimson, anxious), I've heard the birds grow quiet and night's muteness. 如同和亲密的老朋友坐在门廊前聊天。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写诗了,我读报纸,静静地,卑微地,有时候想想权力如何层序高低,服从都需要些什么条件。你看啊,就在这里,我就坐在这里,看过很多次日落,砖红色的,多少有些让人不安的…… 随后,夜幕降临,鸟儿们渐渐安静下来,沉静的黑暗就像粘稠的石浆一样迟缓弥漫。我能体察到我低沉的声音,在慢慢温凉的空气中扩散开去,荡在门廊悬挂的竹灯上,一波一顿,沿着屋顶的板条缝渗出去。 渐渐坠入黑暗。渐渐沉于安静。桌上的报纸,散乱地叠放着,细小的铅字早已经看不清楚。某种沉重,不安,忧虑,随着诗句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我的老朋友凝视着前方,刻意不转过头盯着我,问题悬在他口中;他等待着我的诉说。 I've seen sunflowers dangling their heads at dusk, as if a careless hangman had gone strolling through the gardens. 而我,指着院前一排模糊的黑影,你看那排太阳花,还记得吗,那年,还记得吗?那真是事多的一年,还记得那几个举牌子的女孩吗?我偶然路过花店,看到太阳花就想起她们来了……都说太阳花跟着太阳,一辈子都在仰望光明。觉得挺好,就种在这里了,每天看着它们仰着脸,即便是多云天,也有个太阳的念想…… 是入夜了,你看它们都低垂着脑袋,盯着脚下的泥土了。我的老朋友啊,你也看到了吧,灯柱的黑影投在花园里,像什么?一个马马虎虎满不在乎的刽子手?一个白天刚刚在共和国广场上、刚刚在伸长了脖颈看热闹的人群中,绞死了好几个卢梭的刽子手。他一脸自得地走过。他的手垂在身旁,随意地掠过这些半人多高的太阳花;所碰之处,一片萎靡。我的朋友啊,时光飞逝,岁月纵横几百年,但人心呐,难得有什么大变化。 莫名的感慨之后,忽然有些尴尬和不安。这样一个温凉的黑夜。至少你我还是安全的,不是吗?至少我还能看到、感受到活着的气息,如同鱼儿在水底,一张一合的鳃,证明生命的存在。阳光,太阳花,花园中一排泥泞的脚印,倒塌的花枝和颓丧的脸,友人变故,生活在重重迷雾中的日常……我们总还是活着的,不要忘了这些感悟,保持敏感,哪怕它让你充满可被攻击的缺口,一种水母般脆弱而灵敏的悬浮游行。
September's sweet dust gathered on the windowsill and lizards hid in the bends of walls. 九月温甜的泥土,落在床沿上,薄薄的尘土味。小而灵敏的蜥蜴甩着细长的尾巴藏进墙缝中。离上次你来访,已经过了多久?在这里,门廊这里,日升日落,太阳花转动着细长的脖颈,时间如果有流动,也如同粘稠的石浆一样。 亲爱的老朋友啊,我们都在坚持着些什么?古典共和国中的英雄们,当他们面对自由和真理的覆灭时,都有什么样的心绪?激动人心的豪言壮志,有多少不是浪漫派的想象;真正重大的事情降临的时候,无知的人们,如你如我,恐怕根本毫无察觉,如同客西马尼山上沉睡的门徒们。 并不是完全的无知,很多时候并不是没有同情心,更多时候甚至只是平庸的日常。人的认知,远远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完整;很多时候我们只不过是太累了,太忙了,太不小心……你让我保持清醒,和你一起等待将要到来的消息,当然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赴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可是,可是,我的眼皮如此沉重,我就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就在这几秒钟,世界不会天翻地覆,不是吗? 这不过是人的基本境况。平庸的恶?很平庸,充斥在你我身边,只是作为施动者和受动者,感受截然不同。 每天这个时候,天地交接,光在人世间隐没和凸显,我在田野间长时间漫步。走过炙热的夏天,走过幽暗的冬日,走过昨天,走过明天,走在当下狭窄的田间小道上。我想着我们的时代,各种喧闹和浮躁,各种运动和风潮。我想着时间的停滞和飞逝,雄心壮志在漫天迷雾中熠熠生辉。我想着你,想着我们共同经历过以及将要经历的命运,那些写在眉间心底的呼喊,在干涩的喉头盘旋回转。我的触动千头万绪,在腹中游走激荡,几乎忍不住要迸溅出来: 我想要的只有一样东西, 闪电, 道成, 你。 I've taken long walks, craving one thing only: lightning, transformation, you.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篇散文记述的,是我在读诗赏画时体验到的一些东西。有的像一晃而过的电影片段,有的是一种特殊的触感,借着诗中的文字,跌跌撞撞地回还重现。我并不试图设想或重现作者本人透过文字想要表达的东西,而仅仅是将自己的世界向他的诗打开;所以,与其说是我在读他的诗,不如说是他的诗在读我。 我有些好奇,当你们在读这首诗时,它让你们想到些什么呢?如果你也把你的世界向它打开,它会读到什么样的世界呢?乐意分享的话,欢迎留言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