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发行业真是谜一般的服务业

       理发烫发染发是人的基本需求，几乎避无可避，但理发店又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常常让人产生强烈的尴尬感，失望感，被关爱感，或者倾家荡产的崩溃感。
       我14岁至18岁期间，大概是女性意识刚刚觉醒，虽然没胆子梳妆打扮，要整日把自己塞在奇丑无比的校服里，要规规矩矩，要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心里其实是在意美丑的。小时候我常常剪着狗啃一样的学生头，终于在14岁的时候我决定告别这种发型，但我又不知道该重新追求何种标准，于是我吃吃艾艾地和父母讨论了一次。
      “嗯，稍微顺眼一些的，不要那些像瘪三和难民一样的头型。”我当时大概是这样向父母描述我的新期许。
       理发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情，我老妈每季度都会去另一个城市，去她多年的好姐妹开的理发店理发，她这辈子就只认那一家，不惜舟车劳顿。而我老爸当时是做对外贸易的政府公务员，经常要出国或者接待外宾，所以一直去比较好的地方。而我在高压制，严如监狱的中学读书，一直都在街区里最屎最土的理发店理发，以达到自身形象不引起老师注意的目的。我老爸当时拿出一张卡给了我，让我去某某理发店，找2号理发师，就说是他的女儿。某某理发店当时是街区里新开的，最高档时髦的理发店，在那个时代，那种全是光鲜整洁的年轻人工作的理发店并不多，装修也是新派的，干净洗练，亮如明镜，我每次路过都会观望一下，然而一次也没有去过。
       那一天我战战兢兢拿着老爸的卡，这辈子第一次踏进所谓的新派理发店，心中是非常忐忑惶恐的，我鼓起勇气说要找2号理发师，前台姑娘拿着我的卡，说，是#先生的卡呀，你是他女儿？我点头。她笑着说长得真像。
       后来我就见到了2号理发师，虽然年轻但是非常稳重，话不多，不是咋咋呼呼的人。聊天中知道原来他也来自和我爸相同籍贯的地方，口音，气质，样貌，都有一点点像我爸，我这才不紧张。这个人非常聪明，他的聊天方式是非常潜移默化的，能在不经意中得到有效讯息，然后得出结论。比如一开始我非常迷茫，根本不知道剪何种发型。他就在给我洗头，吹头发的短短时间里，得到了“我希望改善形象，提升气质” “又同时满足监狱学校刻意的审丑制度”两大有用信息。于是他后来就不废话了，最终剪出了一个干净，利落，颇有80年代日漫风格的短发，我看着镜子里颇具二维美感的女少年的样子，惊呆了。这真是无懈可击！
       后来我一直去找2号剪，一直剪到18，9岁，出国前夕。这么多年里，他一直能根据我年纪的增长，脸型的变化，心里需求的变化，剪出各种我喜欢，又符合所处场合标准的发型。在他的剪刀下，我的样貌渐渐长大了。后来我要出国了，他也告诉我他即将离开这个城市，去老家开一个自己的理发店。我们互相祝福，告别。而我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离去意味着什么。
      再后来，我回国后也还算是年轻人的年纪，也要进那些看起来时髦的理发店，但服务的风格完全跟盘丝洞差不多。我去过几个连锁的一线理发店，基本上都是全男班，不仅打扮得像牛郎，服务态度也像牛郎，然后就是口沫飞溅地逼办卡，逼买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兴起了按摩服务，理发师给你理着发，旁边还有个小弟要来给你按摩胳膊和手。轮番轰炸问你一切私人信息，感情历史，还他妈摸手摸脚。
     我忍无可忍问好友：“有没有时尚的理发店，但不是那种牛郎风的？也不逼办卡的？”
     “有啊，某某大厦开了日本理发店，都是很高素质的理发师。”
      我慕名去了，确实有一两个日本理发师，但是属于供不应求，需要预约的那种，剩下的中国理发师，也都是自称日本留学过的。论素质确实好过牛郎店太多，理发师本人也穿得像男模一样，会用鼻孔告诉你你的形象很糟糕，需要经过他的设计和改造。我觉得既然来了就让他折腾一次。最终出来的效果确实如日杂的翻版，那种温柔，温婉，温吞的日本女性形象。可这样的发型要配一张日式的温吞脸 ，要配谨慎而纯洁的笑容，更要配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
      我不是，也演不了，那不是我。后来我再没去过。
      然后我就不再去所谓的时髦店了。我又回到街区里中年老夫妻们开的理发店。每每都烫出一个大妈们钟爱的狮王头。而我其实也挺适合狮王头的，why not？
     大哥大姐都喜欢捧着我的脸左右端详，跟其他客人说：“看看，多好看！”好像在炫耀一件毕生得意的艺术品。
     而他们得意的狮王头，大概因为药水质量太差的关系，很快就不卷了。通常两个月后我的头发会变成大波浪，也总有人问：“这么自然的大波浪你在哪里烫的？”
    我当然是伸手遥指杏花村，露出谜一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