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
整个夏季下着漫无边际的小雨,门口的木棉树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厚重的,让人发腻的红色的花,这种红色不应该是鲜花应该有的颜色,而是屠宰场上摆着的肉块的颜色。几天下来那掉落的花在路人脚下践踏发黑腐烂,这种种情境让人内心的压抑。
正如我们对于夏季的无奈,父亲又在床上要度过多一个季节,长期的病痛是容易使人觉得厌烦的,对生活和生命的厌烦,这自然指父亲,也包括我们,所以当我接到父亲病危的消息后,我内心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消停了折腾。
当我赶回家时父亲正躺在床上像一只快要腐烂变质的苹果,散发着颓败的气味。我的母亲把头埋到我的父亲耳边大声地喊道,细弟到了。我也走到他身边喊话:“爸,我来了,爸”。父亲的眉毛上抬,然而他终于还是没能睁开眼睛。他的嘴唇轻轻地抖动,我赶紧把耳朵附到父亲的嘴边。
“你的祖父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他要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听完最后的一个字的时候,父亲轻轻地呼出了的一大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就像一间失去支撑的屋子,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母亲把手指放到父亲的鼻孔,沉静地叫我和哥哥说,父亲去世了准备把衣服拿过来。
父亲的话让我觉得无比疑惑,虽然时隔多年我那祖父名声远播,但是因为就我所知道我,不要说我,就连我的父亲,我的祖父死去时我们根本未曾出生。我也没细想下去,除了悲伤,父亲的死带来的是繁忙的丧事,繁复的礼节,琐碎的事务把我累着每天一躺床上就沉睡。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么快进入睡眠过,我的长久的失眠被困倦打倒。
一天晚上我从睡梦中突然清醒过来,就好像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似的清醒。我的前面站着一个男人,第一眼让我记住的是他的两只手分别拿着一支笔和屠刀,我和他对视了一下,就只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他的眼睛有一种特别的引力几乎让我觉得这就是传说中魔鬼的力量,然后他转身离去,我赶紧爬起床但我再也看不到他。
有人会说我是在梦中见到我的祖父的,但是我可以发最毒毒咒,我真切地见到我的祖父,比我一生所经历过的任何一件事都要真切得多。
父亲的去世使我们陷入了沉重的悲伤之中,但是显然我的悲伤并没有像我的兄弟一样长久,祖父的到来代替对父亲去世的悲痛,在此之前我几乎忘却了他临终前似乎无关紧要的话,然而我的祖父开始造访我。
在所谓有现实中,我的祖父肯定是不知道有我这个子孙的,甚至于连我父亲也未见过,但是祖父的现实要比我们所知道的现实广阔得多,在我的祖父的现实中我的爷爷和父亲的存在只是为了在祖父逝去的一百年的时间后告诉我,我的祖父是最伟大的作家而已。据我所知我的祖父虽然声名远播,但他并非是一个作家,他是一个地主,而他声名远播却因为他是一个屠夫。祖父是村里人们闻所未闻的最出色屠夫。我仍然时时刻刻会听到关于祖父的传闻。我的祖父知道一切动物穴位。如果力度足够并且准确的话他可以一下子就让一头牛晕过去,当然他极少这样做因为有时可能要冒着生命的危险。我的祖父点穴的功夫经常用在猪的身上,他用手指在猪身上一点然后整只猪就会倒下去,失去知觉,任人宰割。
我的祖父一生只用过一把刀,我的祖父肯定读过庄子的《庖丁解牛》,并且我还深信祖父肯定比庄子了解《庖丁解牛》,因为我的祖父除了像庄子是一个伟大的创作者之外还是一个伟大的庖丁。或者在祖父的现实里,祖父正是当年庄子所见到的庖丁。在我祖父所能到达的时间里他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生活在时间的长河里的我们总是自以为是的认为,我们在我们所制造的滴滴答答的时钟就能看到时间,这是多么狂妄而无知的想法,生活在时间里的我们随着时间的停止而停止,前进而前进,就像我们的肉眼基本看不出大地正在围着太阳绕圈一样,我们无法感知大地在运动。
据我所知道的关于我的祖父的故事里,我的祖父是一个拼命赚钱的模范,他是一个拥有广阔土地的地主,他刻薄、势利、勤劳、勇敢、精打细算。我的祖父可以做为一个模范地主。当然在人们眼里我的祖父最擅长的是一个屠夫。他是整个县里唯一的屠夫,他油嘴滑舌,圆滑老练,嘴巴乖巧,走后门送礼,专做损人利己的事,用尽各种或明或暗的手段挤压其它的屠夫。
再加上他高超的技术,把其它所有的屠夫都挤压掉。但是他有一个小小的坏习惯就是他不会将骨头剁碎,他拒绝任何一种对它的屠刀有磨损的行为。他的刀尖薄得接近透明,切肉就好像在切豆腐一样。直到我的祖父开始建房子的时候他用他的屠刀切砍树,他一刀就可以砍下直径跟刀的长度相当的树干。
在我的祖父接近晚年的时候才开始创作但是一开始人们只知道他在盖一间房子。
他在一座池塘上盖起了房子。他逐渐失去之前的交谈能力。他变得笨嘴拙舌,沉默寡言,我祖父与社会接触的能力枯萎而他的内心却在蓬勃生长。我的祖父砍下木材,在上面写下细密的文字。远远看上去那木材就像爬满蚂蚁一样。然后在木材上倒上煤油,燃烧直到木材的外层变成木炭。然后用混凝土加在上面。
祖父没有给房子留下门,只留着一只窗,每天把他所要的东西写在纸上,由家人送给他,
我知道在我的祖父所生活的时代,我的祖父坚信这样的一个观点:一个伟大的作家必须是一个伟大的屠夫。
作家是一个体面的工作,但是这种认识却不适合于在我祖父的那个年代里只遵从自己的内心写作的作家。我的祖父要体面的生活和体面的写作就必须首先是一个出色的屠夫。我的祖父两样都做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出色屠夫,和一个前所未有的作家。
在我的现实里所能看到我的祖父的写作是随着他建房子而开始的,但是显然祖父在内心的创作要远远早于我所知道的,也许我的祖父自出生在第一声哇哇的哭声起就决定起要进行写作,而他之前的大半生只是为他在晚年时能专心创作做准备而已,那么我相信在过往的岁月里他把文字写在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现在我所看到的创作只是他把细胞里的创作抄录下来。
我的祖父将文字写在木桩和建房子的砖块上,他将文字写在砖块然后把它们砌成墙,在墙上涂石灰,然后在石灰上写字。屋子和砖块再也无法满足我祖父涌发出来的文字,他对一遍遍涂上石灰感到厌烦,或者同时他认为当石灰太厚时刚容易脱落。我的祖父开始把他的文字写在水中,事实上祖父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他的屋子就建在水上。我的祖父用一支干净的毛笔在水中写字,每写一段时间他就要开始换水,显然我的祖父看到他的文字挤满水中。在我祖父临终之前他突然回复了他一惯的威严,祖父召集了他的子孙,然后我的祖父从那房子里探出头来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告诉他的子孙们:“除非得到我的准许,谁也不要动这间房子。”在说完这句话,我的祖父就去世了,他的死使这句话变得异常深重,除了他的子孙村子里所有的人也对祖父的做法深信不疑,因为我的祖父作为一个传奇而存在于村庄里,从他作为人们在村子里历史上最出色的屠夫,到他后来奇异的行径,人们确信我的祖父有某种神光,上百年过后,无论经过怎么的变故,谁也不敢违背祖父的誓言。同时他的死使他留下来的遗言只剩下“谁也不要动这间房子”,那句“除非得到我的准许”自它出现的时刻就作废了。
我开始寻找进入房子的地方,我潜到水中、爬上屋顶用木头做的锤子敲打每一片砖片以试探我的祖父是否留下出入口,我来来回回敲了两遍后,发现祖父的确没有为房子留下任何出入口。但是我不能这样就放弃,我深信我的祖父既然要告诉我他的秘密,那么他一定想让我进入到他的房子内。
我是一家银行工作,在未遇到我的祖父的时候,我性格开朗,积极向上。但是现在我请了病假,每天都待在祖父的房子前面等待我的祖父给我新有启示。我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我祖父的传统。在等待中我的感觉到我的时间被放慢了十倍,同时我以多出百倍的焦虑在等待我的祖父。我觉得开始发疯了,我拿来了铁锤用力的敲打墙面,一片砖块掉落到地面,在黑夜里我看到上面的黑色的文字,我捡起砖块,想看看上面的文字。突然间我听到房子咚咚发响,我抬头注视房子,轰地一声整个房子倒塌了。我毁了这间房子,我随着房子掉进了水中。
混凝土在水中溶化,早已烧成木炭的木桩重新变成写满字的木头。石灰一层一层的剥落,我看到石灰一层一层的文字,还有写在砖块上的文字,最后我看到了水中挤满了文字,它们就这样光闪闪的在我面前,那么一瞬间我了解了我祖父的全部现实,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了解另一个人像我了解我的祖父一样。
正如我们对于夏季的无奈,父亲又在床上要度过多一个季节,长期的病痛是容易使人觉得厌烦的,对生活和生命的厌烦,这自然指父亲,也包括我们,所以当我接到父亲病危的消息后,我内心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消停了折腾。
当我赶回家时父亲正躺在床上像一只快要腐烂变质的苹果,散发着颓败的气味。我的母亲把头埋到我的父亲耳边大声地喊道,细弟到了。我也走到他身边喊话:“爸,我来了,爸”。父亲的眉毛上抬,然而他终于还是没能睁开眼睛。他的嘴唇轻轻地抖动,我赶紧把耳朵附到父亲的嘴边。
“你的祖父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他要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听完最后的一个字的时候,父亲轻轻地呼出了的一大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就像一间失去支撑的屋子,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母亲把手指放到父亲的鼻孔,沉静地叫我和哥哥说,父亲去世了准备把衣服拿过来。
父亲的话让我觉得无比疑惑,虽然时隔多年我那祖父名声远播,但是因为就我所知道我,不要说我,就连我的父亲,我的祖父死去时我们根本未曾出生。我也没细想下去,除了悲伤,父亲的死带来的是繁忙的丧事,繁复的礼节,琐碎的事务把我累着每天一躺床上就沉睡。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么快进入睡眠过,我的长久的失眠被困倦打倒。
一天晚上我从睡梦中突然清醒过来,就好像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似的清醒。我的前面站着一个男人,第一眼让我记住的是他的两只手分别拿着一支笔和屠刀,我和他对视了一下,就只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他的眼睛有一种特别的引力几乎让我觉得这就是传说中魔鬼的力量,然后他转身离去,我赶紧爬起床但我再也看不到他。
有人会说我是在梦中见到我的祖父的,但是我可以发最毒毒咒,我真切地见到我的祖父,比我一生所经历过的任何一件事都要真切得多。
父亲的去世使我们陷入了沉重的悲伤之中,但是显然我的悲伤并没有像我的兄弟一样长久,祖父的到来代替对父亲去世的悲痛,在此之前我几乎忘却了他临终前似乎无关紧要的话,然而我的祖父开始造访我。
在所谓有现实中,我的祖父肯定是不知道有我这个子孙的,甚至于连我父亲也未见过,但是祖父的现实要比我们所知道的现实广阔得多,在我的祖父的现实中我的爷爷和父亲的存在只是为了在祖父逝去的一百年的时间后告诉我,我的祖父是最伟大的作家而已。据我所知我的祖父虽然声名远播,但他并非是一个作家,他是一个地主,而他声名远播却因为他是一个屠夫。祖父是村里人们闻所未闻的最出色屠夫。我仍然时时刻刻会听到关于祖父的传闻。我的祖父知道一切动物穴位。如果力度足够并且准确的话他可以一下子就让一头牛晕过去,当然他极少这样做因为有时可能要冒着生命的危险。我的祖父点穴的功夫经常用在猪的身上,他用手指在猪身上一点然后整只猪就会倒下去,失去知觉,任人宰割。
我的祖父一生只用过一把刀,我的祖父肯定读过庄子的《庖丁解牛》,并且我还深信祖父肯定比庄子了解《庖丁解牛》,因为我的祖父除了像庄子是一个伟大的创作者之外还是一个伟大的庖丁。或者在祖父的现实里,祖父正是当年庄子所见到的庖丁。在我祖父所能到达的时间里他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生活在时间的长河里的我们总是自以为是的认为,我们在我们所制造的滴滴答答的时钟就能看到时间,这是多么狂妄而无知的想法,生活在时间里的我们随着时间的停止而停止,前进而前进,就像我们的肉眼基本看不出大地正在围着太阳绕圈一样,我们无法感知大地在运动。
据我所知道的关于我的祖父的故事里,我的祖父是一个拼命赚钱的模范,他是一个拥有广阔土地的地主,他刻薄、势利、勤劳、勇敢、精打细算。我的祖父可以做为一个模范地主。当然在人们眼里我的祖父最擅长的是一个屠夫。他是整个县里唯一的屠夫,他油嘴滑舌,圆滑老练,嘴巴乖巧,走后门送礼,专做损人利己的事,用尽各种或明或暗的手段挤压其它的屠夫。
再加上他高超的技术,把其它所有的屠夫都挤压掉。但是他有一个小小的坏习惯就是他不会将骨头剁碎,他拒绝任何一种对它的屠刀有磨损的行为。他的刀尖薄得接近透明,切肉就好像在切豆腐一样。直到我的祖父开始建房子的时候他用他的屠刀切砍树,他一刀就可以砍下直径跟刀的长度相当的树干。
在我的祖父接近晚年的时候才开始创作但是一开始人们只知道他在盖一间房子。
他在一座池塘上盖起了房子。他逐渐失去之前的交谈能力。他变得笨嘴拙舌,沉默寡言,我祖父与社会接触的能力枯萎而他的内心却在蓬勃生长。我的祖父砍下木材,在上面写下细密的文字。远远看上去那木材就像爬满蚂蚁一样。然后在木材上倒上煤油,燃烧直到木材的外层变成木炭。然后用混凝土加在上面。
祖父没有给房子留下门,只留着一只窗,每天把他所要的东西写在纸上,由家人送给他,
我知道在我的祖父所生活的时代,我的祖父坚信这样的一个观点:一个伟大的作家必须是一个伟大的屠夫。
作家是一个体面的工作,但是这种认识却不适合于在我祖父的那个年代里只遵从自己的内心写作的作家。我的祖父要体面的生活和体面的写作就必须首先是一个出色的屠夫。我的祖父两样都做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出色屠夫,和一个前所未有的作家。
在我的现实里所能看到我的祖父的写作是随着他建房子而开始的,但是显然祖父在内心的创作要远远早于我所知道的,也许我的祖父自出生在第一声哇哇的哭声起就决定起要进行写作,而他之前的大半生只是为他在晚年时能专心创作做准备而已,那么我相信在过往的岁月里他把文字写在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现在我所看到的创作只是他把细胞里的创作抄录下来。
我的祖父将文字写在木桩和建房子的砖块上,他将文字写在砖块然后把它们砌成墙,在墙上涂石灰,然后在石灰上写字。屋子和砖块再也无法满足我祖父涌发出来的文字,他对一遍遍涂上石灰感到厌烦,或者同时他认为当石灰太厚时刚容易脱落。我的祖父开始把他的文字写在水中,事实上祖父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他的屋子就建在水上。我的祖父用一支干净的毛笔在水中写字,每写一段时间他就要开始换水,显然我的祖父看到他的文字挤满水中。在我祖父临终之前他突然回复了他一惯的威严,祖父召集了他的子孙,然后我的祖父从那房子里探出头来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告诉他的子孙们:“除非得到我的准许,谁也不要动这间房子。”在说完这句话,我的祖父就去世了,他的死使这句话变得异常深重,除了他的子孙村子里所有的人也对祖父的做法深信不疑,因为我的祖父作为一个传奇而存在于村庄里,从他作为人们在村子里历史上最出色的屠夫,到他后来奇异的行径,人们确信我的祖父有某种神光,上百年过后,无论经过怎么的变故,谁也不敢违背祖父的誓言。同时他的死使他留下来的遗言只剩下“谁也不要动这间房子”,那句“除非得到我的准许”自它出现的时刻就作废了。
我开始寻找进入房子的地方,我潜到水中、爬上屋顶用木头做的锤子敲打每一片砖片以试探我的祖父是否留下出入口,我来来回回敲了两遍后,发现祖父的确没有为房子留下任何出入口。但是我不能这样就放弃,我深信我的祖父既然要告诉我他的秘密,那么他一定想让我进入到他的房子内。
我是一家银行工作,在未遇到我的祖父的时候,我性格开朗,积极向上。但是现在我请了病假,每天都待在祖父的房子前面等待我的祖父给我新有启示。我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我祖父的传统。在等待中我的感觉到我的时间被放慢了十倍,同时我以多出百倍的焦虑在等待我的祖父。我觉得开始发疯了,我拿来了铁锤用力的敲打墙面,一片砖块掉落到地面,在黑夜里我看到上面的黑色的文字,我捡起砖块,想看看上面的文字。突然间我听到房子咚咚发响,我抬头注视房子,轰地一声整个房子倒塌了。我毁了这间房子,我随着房子掉进了水中。
混凝土在水中溶化,早已烧成木炭的木桩重新变成写满字的木头。石灰一层一层的剥落,我看到石灰一层一层的文字,还有写在砖块上的文字,最后我看到了水中挤满了文字,它们就这样光闪闪的在我面前,那么一瞬间我了解了我祖父的全部现实,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了解另一个人像我了解我的祖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