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川的钢琴课
我到东京都的第二年，在一家西餐馆里做小时工，工作虽然很辛苦，待遇也不高，但是能每天享受一顿免费而丰盛的晚餐。西餐馆就修在江户川的岸边，从大厅的玻璃窗眺望出去，东京都的秋天，静静映在江水之上，缓缓流向远方。
餐馆的老板娘叫澄子，大约三十几岁的样子，皮肤白皙而纯粹，她很少说话，偶尔和我眼光交汇，也只是匆匆闪过，像一朵泛满亮光的云。
餐馆每晚11点打烊，餐具洗刷完毕后常常已是子夜。澄子和雇工们围坐在一起，依旧是很安静的享受晚餐。和别的餐馆老板不同，澄子家的晚餐总是格外的丰盛，天妇罗，紫菜卷，豚骨面，偶尔还有美味的生鱼片。那时我是江户川大学机电专业的交换生，学校供应的学生餐饭量少的可怜，因此每晚在澄子的餐馆里，我都敞开肚皮填个痛快。雇工们却吃的很安静，细嚼慢咽的样子，好像是参演一场文艺默片。我于是也很快融入了角色，从头到尾，眼睛里只有饭菜，我常常最后一个吃完，抬头时故意装作“原来大家都已经离开了”的吃惊状，然后默默的和澄子一起收拾碗筷。
弹琴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
那是在盂兰盆节的晚上，按照江户的传统习俗，在这一天是要饮酒的。澄子因此在晚饭时也为雇工们准备了酒食，那晚的氛围很不错，雇工们吃的开心，有人开始哼唱起传统的日本民歌，接着有人跳起“盆舞”，澄子也兴致高昂起来，在晚餐的最后，走到的餐馆中间的钢琴旁，坐了下来。
她轻轻的弹了一首西村由纪江的《波云》，舒缓的琴声里，陆续有店员离开，澄子自始至终都沉醉在自己的琴声中，直到她睁开眼睛，餐馆里只剩下我和半块塞在我嘴里的三文鱼寿司。我忽然意识到有必要马上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慌乱中，我很不合时宜的说到：
“澄子女士，这首曲子你好像弹错了一个音…”
很久之后的夜里，澄子安静坐在钢琴旁听我弹完整首《波云》，她眯着眼睛，似乎享受着迷蒙的梦境。她的脸上凝滞细微的笑意，似有似无，好半天，她缓缓的说：
“你知道吗？那天是我故意弹错的。”
我在江户川的这家餐馆里打工半年之后，因为酒后多说了一句话，被老板娘推上了她的钢琴。总之那天我不该喝酒，不该因为贪图一点美食，留到最后，更不该在她说希望付费听我弹琴之后，就那样草草的答应了她。
“是让我弹给客人们听吗？”
“不，打烊之后，只弹给我一个人听，曲子随你选！”
依旧是淡薄的微笑，澄子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那年秋天，江户川的河面上，常常浮游着大朵的流云，忽明忽暗，有时候，一粒暖阳会从浮云里探出头，惊鸿一瞥般，在江面上划出一道清粼口子，就像澄子眼睛流出的那道温煦的光。
2500日元一个小时，我没办法拒绝这样的好事。澄子后来甚至说，如果太晚了，我可以睡在楼下的杂货屋里。我的琴声究竟有那么动人吗？从小学到初中，我曾间断的学过钢琴，可终究因为学业耽误了考级。那天我一时失语，不过是因为有些幼功，偶然间听出了澄子琴声中的瑕疵，至于弹琴，我只草草的学到些皮毛而已。难道澄子竟迷恋我这生涩的琴艺？可不管怎么说，2500日元一小时的好事，还是深深的吸引了我，让我片刻就决定答应了她的邀请。
此后每周三和周日，我都会留下来弹琴给澄子听。她总会熄掉餐馆大堂的射灯，在琴台边点上一支蜡烛。越过钢琴，便是餐馆大堂的落地窗，安详的江户川会在窗外和我的音符一起流淌。不管我弹海顿，舒曼或是门德尔松，澄子总是轻轻的点头致意，然后静静的坐下来侧耳聆听。我常会在最后弹上一曲西村由纪江的《波云》，琴声低沉，我故意拖长敲击键盘的节奏，渐渐的，澄子闭上了眼，烛光摇在她白皙的脸上，仿佛江面上的波云诡谲的晕影。
周三和周日的晚上，我都会找赶不上末班公交的借口留下来，睡在楼下的杂货屋里，而此后的2个月，我索性把被子搬到了餐馆，这让我省掉了一笔租房子的费用。那时候，秋蝉的鸣声渐熄，安静的夜里，我甚至能听见江水涌动的声音。
我就是在这时候认识美惠的。
每天早上天不亮，美惠就赶来餐馆送货，偌大的菜箱，她展开双臂一把就能将它们抱起。
“我来帮你搬吧？”
“不用，不用，这是我的工作哪！”
我不由分说，便搭手帮忙。
“谢谢，谢谢您！”
“你还在读高中吧？”
“嗯哪！在千叶县的高中，明年1月就要参加统考了呢！”
“加油啊！”
“嗨！我现在就在攒学费哪！”
澄子也会主动来帮忙。忙完后，澄子会在口中默默的清点一遍蔬菜，然后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叠钱，递给美惠。日本民间没有付小费的习惯，可是澄子每次多付钱，都不要美惠的找零。
美惠推着小车走到街口时，还是不住的向后张望，一边鞠躬，一边“谢谢，谢谢”的说个不停。澄子也好像定格了似的在店铺口顾自挥手致意。
“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澄子自言自语一般的说到，说罢她扭过头，与我相视一笑。那个笑容明白无误的击中了我，在江户川清冽的早上，初升的秋阳将澄子唇角上的哈气照得干净透亮，像河面上隔夜凝结的秋霜。后来很多次，我回想起来，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了她。
作为对澄子的回报，我加紧了练琴，学校的功课并不繁重，只要有时间，我就会跑到礼堂的琴房里，缠着老师弹上一段。澄子在弹奏那首《波云》时，总是会将一个琶音的保留音弹得很短，像手指在琴键上打滑了一般，猝不及防的将一个音符摔在地板上，跌得粉碎。我深深迷恋上了澄子听琴的样子，冬天已经悄然降临了江户川，河面上起了白白的一层薄冰，映着岸上的路灯，冰面上的灯光，让餐馆吊顶变得明亮起来。澄子常常会眯着眼睛一言不发的听完整首曲子，安静得像夜游的风。她的鼻翼会在琴声的流淌里微微颤动，仿佛能嗅到音符的味道。
可她并没有因为我琴艺的进步变得高兴起来，有天晚上，甚至在我得意地完整无误地弹完了整首《波云》之后，澄子竟起身打开了一瓶青酒，让我和她一起悠悠的饮下。
为了打破尴尬，我给澄子讲了一个钢琴家的故事，我说：
“莫扎特还在向海顿学琴的时候，莫扎特对海顿说他能写出一篇老师无法弹奏的琴谱来，海顿不信，于是莫扎特写出琴谱，海顿弹奏时，发现双手在敲击钢琴两边的琴键时，会有一个在键盘中间的音符，无论如何都腾不出手来触及，海顿只好认输。”
“那么莫扎特能做到吗？”
“当然，你看着！”
我弯下腰，双手在键盘两侧一阵乱弹，然后用鼻尖轻轻碰触了键盘中间的琴键。
“哈哈，真是个绝妙的好主意！”
澄子说着，探过身子，凑了上来，用她的鼻尖轻轻点在我双手之间的键盘上。在她抬起头的瞬间，她的鼻尖精准地擦到了我的脸颊。在那个无比宁静又无比躁动的冬夜，澄子身上撒发出一种深邃的寒绯樱花的味道。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转过头，用我的唇衔住了她的唇。
澄子蓦然倒在我的怀中，我的女顾主，我心仪已久的美丽女人，我用双手捧住她温热的脸颊，她的吻湿润又炽烈，像燃烧一般迅速蔓延到全身，我试图将她深深的吸入，就在她的柔软的后背斜倚在琴键的刹那，钢琴发出一声声错乱而厚重的铿响，我，却在这个瞬间，尝到了只有眼泪才能储藏的苦咸的味道。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慌乱中，澄子急忙整理着自己的衣襟。
“如果你不想在这里，我们可以到楼上的……”
“对不起，请不要在说下去了！”
“对不起，请不要再说下去了”——这是澄子在那年冬夜里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此后的第二天，澄子迅速和我解除了合约，我依旧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却永远失去了我在江户川的钢琴课，甚至连清洗杯碟的小时工也再做不成。
“对不起，也许是我一开始就在利用你！”
我走到街头，耳边反复回响着澄子的话，我回首向店里张望，期盼着澄子能像送别美惠那样，为我将挥手定格在江户川冬日的早上——可惜什么都没有，这并不是一个爱情故事，又或者只是一点点对单相思冲动的惩罚。这个故事起于一个小小的失误，又在不明不白中，耗尽了最后一滴怜爱。
我攒下了一笔钱，不做小时工也可以继续完成学业，可这笔钱，我每用一次，都在心中疼痛一次，我曾深深的爱上过这个女人，可是来不及向她表达任何爱意，便匆匆永诀于茫茫人海。此后我再没去过琴房，再没有弹奏过任何一首钢琴曲，直到新学期的迎新晚会上，我代表老生在礼堂幽暗的角落里，麻木的完成了一首《波云》。
巧合的是，美惠就在台下新生的队伍里。演出结束后，她兴奋的跑向后台，热情的告诉她已经是江户川大学金融专业的大一新生了。
“您是向藤原夫人学习的弹钢琴吧？”
“你是说澄子吗？”
“嗯哪！澄子老板娘。”
“是的，是她教会了我弹琴！” 我淡淡的应了声，便陷入深思，不再说话。
“澄子老板娘的琴是向藤原先生学的呢，我听说藤原先生以前常常故意弹错一些音节，让澄子去听，渐渐的，澄子老板娘也变成了听琴辨音的高手呢！”
“你说的藤原先生现在在哪呢？”我好奇地问。
“听说有年夏天在江户川游泳的时候，藤原先生出了溺水的事故。所以，澄子老板娘把餐馆修在了江边上，是为了思念先生吧！”
“那么藤原先生是？”
“藤原小五郎先生是千叶一位很有名钢琴师呢，他在即兴演奏的高潮，甚至能用鼻子和手指一起合奏！”美惠瞪大眼睛说到。
“是么？这真是绝妙极了！“我慢吞吞的掷出一句话。
“刚刚我身边有同学说，你弹错了一个琶音，可是我觉得整个演出都棒极呢！”美惠微笑着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不知怎么，我心中毫无征兆的竟划过一丝暖意，仿佛在某个清洌的早上，邂逅了澄子温热的笑容， 我说：
“美惠，也许我是故意弹错了一个音呢？！”
江户川的清水翻涌，像琴声一般悠远流长，你会在琴声中想起谁，又会因琴声爱上谁？ 1年后我毕业，搭乘3个半小时的航班，返回北京，T3航站楼的屋顶上泛满金光，像波光清粼的江面，我的心不再狂跳，或曰不定，或曰冥冥。
我的新浪微博：@天涯午歌
餐馆的老板娘叫澄子，大约三十几岁的样子，皮肤白皙而纯粹，她很少说话，偶尔和我眼光交汇，也只是匆匆闪过，像一朵泛满亮光的云。
餐馆每晚11点打烊，餐具洗刷完毕后常常已是子夜。澄子和雇工们围坐在一起，依旧是很安静的享受晚餐。和别的餐馆老板不同，澄子家的晚餐总是格外的丰盛，天妇罗，紫菜卷，豚骨面，偶尔还有美味的生鱼片。那时我是江户川大学机电专业的交换生，学校供应的学生餐饭量少的可怜，因此每晚在澄子的餐馆里，我都敞开肚皮填个痛快。雇工们却吃的很安静，细嚼慢咽的样子，好像是参演一场文艺默片。我于是也很快融入了角色，从头到尾，眼睛里只有饭菜，我常常最后一个吃完，抬头时故意装作“原来大家都已经离开了”的吃惊状，然后默默的和澄子一起收拾碗筷。
弹琴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
那是在盂兰盆节的晚上，按照江户的传统习俗，在这一天是要饮酒的。澄子因此在晚饭时也为雇工们准备了酒食，那晚的氛围很不错，雇工们吃的开心，有人开始哼唱起传统的日本民歌，接着有人跳起“盆舞”，澄子也兴致高昂起来，在晚餐的最后，走到的餐馆中间的钢琴旁，坐了下来。
她轻轻的弹了一首西村由纪江的《波云》，舒缓的琴声里，陆续有店员离开，澄子自始至终都沉醉在自己的琴声中，直到她睁开眼睛，餐馆里只剩下我和半块塞在我嘴里的三文鱼寿司。我忽然意识到有必要马上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慌乱中，我很不合时宜的说到：
“澄子女士，这首曲子你好像弹错了一个音…”
很久之后的夜里，澄子安静坐在钢琴旁听我弹完整首《波云》，她眯着眼睛，似乎享受着迷蒙的梦境。她的脸上凝滞细微的笑意，似有似无，好半天，她缓缓的说：
“你知道吗？那天是我故意弹错的。”
我在江户川的这家餐馆里打工半年之后，因为酒后多说了一句话，被老板娘推上了她的钢琴。总之那天我不该喝酒，不该因为贪图一点美食，留到最后，更不该在她说希望付费听我弹琴之后，就那样草草的答应了她。
“是让我弹给客人们听吗？”
“不，打烊之后，只弹给我一个人听，曲子随你选！”
依旧是淡薄的微笑，澄子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那年秋天，江户川的河面上，常常浮游着大朵的流云，忽明忽暗，有时候，一粒暖阳会从浮云里探出头，惊鸿一瞥般，在江面上划出一道清粼口子，就像澄子眼睛流出的那道温煦的光。
2500日元一个小时，我没办法拒绝这样的好事。澄子后来甚至说，如果太晚了，我可以睡在楼下的杂货屋里。我的琴声究竟有那么动人吗？从小学到初中，我曾间断的学过钢琴，可终究因为学业耽误了考级。那天我一时失语，不过是因为有些幼功，偶然间听出了澄子琴声中的瑕疵，至于弹琴，我只草草的学到些皮毛而已。难道澄子竟迷恋我这生涩的琴艺？可不管怎么说，2500日元一小时的好事，还是深深的吸引了我，让我片刻就决定答应了她的邀请。
此后每周三和周日，我都会留下来弹琴给澄子听。她总会熄掉餐馆大堂的射灯，在琴台边点上一支蜡烛。越过钢琴，便是餐馆大堂的落地窗，安详的江户川会在窗外和我的音符一起流淌。不管我弹海顿，舒曼或是门德尔松，澄子总是轻轻的点头致意，然后静静的坐下来侧耳聆听。我常会在最后弹上一曲西村由纪江的《波云》，琴声低沉，我故意拖长敲击键盘的节奏，渐渐的，澄子闭上了眼，烛光摇在她白皙的脸上，仿佛江面上的波云诡谲的晕影。
周三和周日的晚上，我都会找赶不上末班公交的借口留下来，睡在楼下的杂货屋里，而此后的2个月，我索性把被子搬到了餐馆，这让我省掉了一笔租房子的费用。那时候，秋蝉的鸣声渐熄，安静的夜里，我甚至能听见江水涌动的声音。
我就是在这时候认识美惠的。
每天早上天不亮，美惠就赶来餐馆送货，偌大的菜箱，她展开双臂一把就能将它们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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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不用，这是我的工作哪！”
我不由分说，便搭手帮忙。
“谢谢，谢谢您！”
“你还在读高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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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惠推着小车走到街口时，还是不住的向后张望，一边鞠躬，一边“谢谢，谢谢”的说个不停。澄子也好像定格了似的在店铺口顾自挥手致意。
“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澄子自言自语一般的说到，说罢她扭过头，与我相视一笑。那个笑容明白无误的击中了我，在江户川清冽的早上，初升的秋阳将澄子唇角上的哈气照得干净透亮，像河面上隔夜凝结的秋霜。后来很多次，我回想起来，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了她。
作为对澄子的回报，我加紧了练琴，学校的功课并不繁重，只要有时间，我就会跑到礼堂的琴房里，缠着老师弹上一段。澄子在弹奏那首《波云》时，总是会将一个琶音的保留音弹得很短，像手指在琴键上打滑了一般，猝不及防的将一个音符摔在地板上，跌得粉碎。我深深迷恋上了澄子听琴的样子，冬天已经悄然降临了江户川，河面上起了白白的一层薄冰，映着岸上的路灯，冰面上的灯光，让餐馆吊顶变得明亮起来。澄子常常会眯着眼睛一言不发的听完整首曲子，安静得像夜游的风。她的鼻翼会在琴声的流淌里微微颤动，仿佛能嗅到音符的味道。
可她并没有因为我琴艺的进步变得高兴起来，有天晚上，甚至在我得意地完整无误地弹完了整首《波云》之后，澄子竟起身打开了一瓶青酒，让我和她一起悠悠的饮下。
为了打破尴尬，我给澄子讲了一个钢琴家的故事，我说：
“莫扎特还在向海顿学琴的时候，莫扎特对海顿说他能写出一篇老师无法弹奏的琴谱来，海顿不信，于是莫扎特写出琴谱，海顿弹奏时，发现双手在敲击钢琴两边的琴键时，会有一个在键盘中间的音符，无论如何都腾不出手来触及，海顿只好认输。”
“那么莫扎特能做到吗？”
“当然，你看着！”
我弯下腰，双手在键盘两侧一阵乱弹，然后用鼻尖轻轻碰触了键盘中间的琴键。
“哈哈，真是个绝妙的好主意！”
澄子说着，探过身子，凑了上来，用她的鼻尖轻轻点在我双手之间的键盘上。在她抬起头的瞬间，她的鼻尖精准地擦到了我的脸颊。在那个无比宁静又无比躁动的冬夜，澄子身上撒发出一种深邃的寒绯樱花的味道。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转过头，用我的唇衔住了她的唇。
澄子蓦然倒在我的怀中，我的女顾主，我心仪已久的美丽女人，我用双手捧住她温热的脸颊，她的吻湿润又炽烈，像燃烧一般迅速蔓延到全身，我试图将她深深的吸入，就在她的柔软的后背斜倚在琴键的刹那，钢琴发出一声声错乱而厚重的铿响，我，却在这个瞬间，尝到了只有眼泪才能储藏的苦咸的味道。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慌乱中，澄子急忙整理着自己的衣襟。
“如果你不想在这里，我们可以到楼上的……”
“对不起，请不要在说下去了！”
“对不起，请不要再说下去了”——这是澄子在那年冬夜里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此后的第二天，澄子迅速和我解除了合约，我依旧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却永远失去了我在江户川的钢琴课，甚至连清洗杯碟的小时工也再做不成。
“对不起，也许是我一开始就在利用你！”
我走到街头，耳边反复回响着澄子的话，我回首向店里张望，期盼着澄子能像送别美惠那样，为我将挥手定格在江户川冬日的早上——可惜什么都没有，这并不是一个爱情故事，又或者只是一点点对单相思冲动的惩罚。这个故事起于一个小小的失误，又在不明不白中，耗尽了最后一滴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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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合的是，美惠就在台下新生的队伍里。演出结束后，她兴奋的跑向后台，热情的告诉她已经是江户川大学金融专业的大一新生了。
“您是向藤原夫人学习的弹钢琴吧？”
“你是说澄子吗？”
“嗯哪！澄子老板娘。”
“是的，是她教会了我弹琴！” 我淡淡的应了声，便陷入深思，不再说话。
“澄子老板娘的琴是向藤原先生学的呢，我听说藤原先生以前常常故意弹错一些音节，让澄子去听，渐渐的，澄子老板娘也变成了听琴辨音的高手呢！”
“你说的藤原先生现在在哪呢？”我好奇地问。
“听说有年夏天在江户川游泳的时候，藤原先生出了溺水的事故。所以，澄子老板娘把餐馆修在了江边上，是为了思念先生吧！”
“那么藤原先生是？”
“藤原小五郎先生是千叶一位很有名钢琴师呢，他在即兴演奏的高潮，甚至能用鼻子和手指一起合奏！”美惠瞪大眼睛说到。
“是么？这真是绝妙极了！“我慢吞吞的掷出一句话。
“刚刚我身边有同学说，你弹错了一个琶音，可是我觉得整个演出都棒极呢！”美惠微笑着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不知怎么，我心中毫无征兆的竟划过一丝暖意，仿佛在某个清洌的早上，邂逅了澄子温热的笑容， 我说：
“美惠，也许我是故意弹错了一个音呢？！”
江户川的清水翻涌，像琴声一般悠远流长，你会在琴声中想起谁，又会因琴声爱上谁？ 1年后我毕业，搭乘3个半小时的航班，返回北京，T3航站楼的屋顶上泛满金光，像波光清粼的江面，我的心不再狂跳，或曰不定，或曰冥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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