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笔记一：教育何为

来宾居中学已经快三个星期了。初来时，校园里的石榴树上结满了果子，草上上长满了杂草，而今果子早被摘完了，杂草也被除去了，就连校门两旁的房子也被拆了，短短的二十几天，学校里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而我还在慢慢适应一面乡村中学教师的角色。
 我来自乡下，知道读书对乡下人的重要性。所以刚加入美丽中国时，我的初衷是要好好把学生的成绩提上去，让他们进入到更好的高中，更好的大学，因为读大学，是很多乡下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可是来到这，我有些疑惑了。这里的经济发展得很不错，上次有个老师跟我说，他一年种葡萄就赚了十多万。我想，这边的孩子就是大学毕业了，一年也未见得会有这么高的收入。也因为这个缘故，当地很多家长对教育不太重视，他们没有通过教育来改变子女命运的紧迫感，很多学生也在父母的这种心态下，不怎么重视教育。作作为老师，我很希望我的学生能够重视起教育，但是，我没法用教育可以给他们打来更好的生活这样的理由来劝导他们，除非我能对什么是更好的生活重新进行诠释。
 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们现在所生活的社会，是个极其物化的社会，好的生活往往容易与好的物质条件（表现为金钱、社会声望、政治权力等）联系在一起。也许很多人会说自己并不是这么想的，但是，反观下我们的人生规划，鲜有例外的是，我们都希望自己未来能够找到一份物质回报丰厚的收入。同样的，我们在看待周围的人时，也会带着有色眼镜，不自觉的将人分为三六九等，而这划分的标准，往往是对方的社会地位，如果对方是学生的话，就很有可能是他的成绩或者他为了获取好的成绩所付出的努力程度，也就是那些我们认为可能将他引向”成功“的一些因素或品质。对于那些成绩不好同时又不努力的人，我们很少给予肯定的评价。当然，如果我们知道他孝敬父母、诚实守信、乐于助人，情况可能会有所改观，但问题是，我们很少去关注学生的品行，因为这些因素好像是与成功无关的。作为支教老师，我们试图给学生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但不幸的是，我们的着眼点跟当地老师一样，提升学生的学习成绩；当然我们也试图提升学生的批判性思维，不过其出发点和提升成绩一样，即那样可以帮助他们成为一个更成功的人。所以我们教育的目的，基本可以理解为是培养在物质上能够获取成功的人 。
 我反对这样的目的。纵使受高等教育能够让学生过上更好的物质生活，但那些没能考上大学的人呢？我们知道，在乡下，能考上大学的人在少数，绝大多数人是与大学无缘的。他们来学校里难道只是陪那些“优等生”玩中高考这样一些游戏吗？如果他们没能上大学，也无力去获取物质上的成功，那他们真的就成了失败者？教育真的像布迪厄说的那样，是一种将人区分为三六九就等的方式？那我来这里干嘛呢？难道仅仅只是将一部分人培养成所谓的成功者然后将另一部分人划归为失败者？ 不，我不希望我的某些学生因为成绩好而产生优越感，也不希望我的某些学生因为成绩差而被人歧视或感到自卑；我希望我所有的学生无论成绩好坏，无论努力程度如何，都能受到尊重，希望他们不会因为主流社会对教育价值的过分推崇而以教育上的成败论英雄。
 在学校周围的村子里，我经常看到很多人在打麻将，后来跟当地一位老师聊天，他告诉我，当地经济虽然富裕，但在忙完农活的闲暇时间里，很多老百姓都是用打麻将和喝酒来消磨时光的。这显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但这样生活就真的不好吗？比之于那些整天忙忙碌碌，朝着某个自以为很确定的目标奋力前进的现代都市人，这群乡下人难道不是过得更幸福一些吗？他们的生活节奏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发生变化，大约有一半时间用来农忙，然后另外一半的时间用来享受生活。而都市人呢？一年的大部分时间用来工作，然后在短暂的假期里匆匆的享受，或者因为太累了而呆在家里休息。窃以为这样的生活状态真的不比乡下人高明多少，我们这些受过教育的“文明人”，有什么资格在他们面前谈过受高等教育能够带来的美好生活。哪里美好了呢？
 这么说当然不是要抹杀教育的价值。要不是因为受过教育，我不可能来到这个地方，也不能做在电脑面前写这些东西，而无论是支教还是写作，都是能够让我内心感到充实，尽管有时是非常沉重的那种充实。对于我所受过的教育，我心怀感激之情。可我并不想过分地渲染教育的价值，如果我不上大学，像我小时候的朋友那样，初中毕业之后就出来工作，我未见得就会比现在过得痛苦。通过受教育，我们可以过上一种不一样的生活，但这不一样的生活却未见得会是比别的生活好。
 写到这里，可能大家都已经意识到了，我并没能重新诠释什么是更好的生活，甚至我还会认为乡下人的生活比受过教育的人好，因之我无法用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样的理由来劝导我的学生重视教育。但教育又确乎是有价值的，它可以给学生们提供不一样的选择，他们未见得能够考上大学，但也许他们会因为在地理课上知道某个地方很漂亮而利用闲暇时间去旅游，也许他们会因为知道某些小说很好开始在闲暇生活里读起了小说。我想我不应当再用“更好的生活”这样的图景来劝诱我的学生重视教育，而应该通过具体的教学实践，让他们意识到教育能够给他们带来的改变，他们自己再决定自己的生活是否需要那样的改变。
 
教育的目的，大概也就是给学生提供改变的可能吧。而是否选择改变，则是学生自己的选择，作为教育工作者的我们，不能去强迫，否则不仅起不到效果，甚至会引起反抗。临川二中最近的发生的事情大概就是最好的诠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