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滞心灵的鸡汤

我在豆瓣创建的第一个日记豆列叫“知识谱系”，收录的都是自己近几年来的日记，如其简介所言，这些日记都是“我曾介绍过的各种知识”。把这句简单的话说得再直白些，就是这里列出的都是前人得到或得出的一些知识，经我收集整理介绍于此。虽然这些日记都是我原创的，但知识属于前人创造。
对我关注有年头的豆友大约还记得，两三年前我还写过不少论说文，引发广泛讨论的就有数十篇。后来这些日记大都被我隐藏了，新近的创作则都是以知识为主的文章。隐藏它们大多是由于今天的我觉得昨天的我写得不好，至少是不够好。那就不宜继续让这些不牢靠的观点和论述影响会读到它的人。
作为一个对自己负责的写作者，我还会删除自己不满意的书评、影评，也包括删掉一些随口一说的广播。时不时的，我会修订已经发表的书评、影评和日记。既然这些文字都发表在了公共平台，会被其他人读到，那么我就应该对文本质量负责。不然的话，写完留给自己看就好，那才是名副其实的“日记”。
自己写得少了，对别人的论说文的吐槽多了。这些吐槽都是以“推荐语”的形式完成的，比起自己专门写文来驳斥不同观点要简练得多，而且我极少会把吐槽回复给作者，这样既避免了自己吐槽流于世故，也图个清净省却很多工夫。两年下来，积累了二十来篇，灵感凸显，便有了第二个日记豆列——“心灵鸡汤”。
从这个豆列可以看出，我一直所吐槽的，大多是“由个人经验萌生想法—预设观点和结论—寻找符合观点的个案或证据—素材找好开始写作—裁剪个案编排证据—无限推论到整个群体—抒情并作出预设的结论”这样一种不可证伪、自我封闭的文体和文风。当年我常写论说文的时候，就批驳过多篇此类范儿的南周文。
有人觉得这样的日记提供了怎样精彩的洞见。但是你要知道，一个通过个人经验产生的观点如果没有得到系统的实证检验，那么观点永远只是观点，而且随时可以更变。是洞见还是陋见抑或偏见，只能在检验之后才能做出评判。优美的行文、精致的修辞甚至连贯的逻辑，都不足以构成一篇高质量的论说文。
有人觉得我是在吹毛求疵或者不宽容。抱歉，这些日记实在比我天天阅读的高质量学术论文和著作差远了，阅读后者所带来的快感简直是一种美极了的享受。更何况，即便后者也并非完美，学术训练要求我去寻找其瑕疵甚至漏洞。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左右手互搏左脸打右脸般地对自己和他人的逻辑进行敲打和拷问。
我认同的理路大致是“由个人经验萌生想法—预设观点和结论—寻找正反面研究证据—如果结论被否定则返回修正观点或终止写作—如果结论得到支持则开始写作—基于研究证据合理推论适用群体并审慎给出个人见解—精彩个案可举例作为佐证—完成写作并预留开放性”。我的绝大多数写作止于第四步，想法不值钱。
写一篇论说文。对于价值判断，请用逻辑来说服，逻辑不通，引再多的名人名言也不过是遮羞（权威的话语不会增加文章的权威性，不自带逻辑的名言只能当作修辞）；对于事实判断，请用证据来说服，证据不对，举再多的亲身经历也不过是见证（一百个见证也抵不过一个系统性观察得到的证据）。
读一篇论说文。观点是否清晰？作者用什么逻辑和证据来支撑观点？论证的逻辑是否合理？采用的证据是否可靠？把握以上四问来阅读，进而你才可能批判它。如果只是剑走偏锋提个反对、挑个毛病、附个理由那都不叫批判。无论你赞它或者弹它，都应该经由审慎理性的思维来展示你的看法，你当然可以打上感叹号！
不然何不去做小说家？优秀的小说家们在虚实之间建构着自己的世界，并制定其运作的规则。他们凭着编造的故事来揭示自己深刻的想法，而这一切都不需要给出系统性实证。又或者去当艺术家？当我们观赏一幅杰作时，当我们聆听一首名曲时，我们不需要寻找逻辑和证据，享受神经元激活带给我们的审美体验就好。
心灵鸡汤文不仅实质上没什么价值，甚至它看上去的价值也远低于你所觉得的。你推荐一篇鸡汤文，通常不是它说服了你，而是它的观点与你自带的观点相符罢了。只是你没有写，而且你文笔可能不如它好。你为找到一个同类和传声筒而高兴，但它实际上并没有增进你对这个世界的半点认识，反而可能使得偏见愈偏。
这两个豆列我都会持续更新。我会一如既往地介绍有料有趣有品的各种知识，我也会随时随地随手吐槽鸡汤展现批判性思维方法。我还将尽量少写论说文和个人经验，自我批评的严苛容不得我随便就创作出这样的文字，想要写出来很难。于是在完成了一篇写给自己的个人经验后，我忽地就不想写完后续正在创作的内容。
然后就有了这篇每一段都可视作一条独立广播的小文。尽管140字的限制可能会影响表达，让语言因急促而显得凶恶，让逻辑因跳跃而损失明晰，但它不失为一种训练思维的好法子。除非是介绍系统详实的知识，不然我乐于挑战用简短通俗的文字来传递严谨的思维，所谓要言不烦。我藉此来书写自己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