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概念和《萌芽》那些天人

电梯一 电梯二 当年我们小镇书店的柜台上，都是些平庸无奇的书。世界名著们虽然让我心生崇敬，但环境人物事件都相距甚远，未免有点揠苗助长，正是青黄不接的阅读淡季。那几本厚厚的新概念作文选静悄悄出现的时候，真是掀起了一场无形的飓风：世界在我面前大大敞开！第一届是在闺蜜家看到的，后来自己把第一二三届都买全了，第一届大开眼界，第二届感觉最好，个人认为是新概念的巅峰，第三届非常失望，后面的就没买了。在同学那里看到第五届的有些文章，甚至有点犯恶心了。 韩寒和郭敬明就不多说了，我买了韩寒所有的书，我妈偶然翻了那篇“穿着棉袄洗澡”勃然大怒，把房间里韩寒的书全部没收了，至今提到还很生气，说是“毒草”；而对郭敬明的记忆，我宁愿停留在《梦里花落知多少》，之后的就不堪回首了；后来陆续看了刘莉娜的文集，《风里密码》当然是大爱，但我更喜欢她的长篇《太阳雨》，写她和同桌杨宇之间的微妙故事；尹珊珊的《纯快乐物语》让我觉得跟她真是两个世界的人，然后追看了《玫瑰在风中呼唤》；陈佳勇《来自沈庄的报告》很惊艳，没记错的话还有刘嘉俊的《物理班》。看了他们的文字我就明白，真正的文章高手还是潜伏在理工科的；还有梅思繁《朝北教室的风筝》，后来知道她是梅子涵的女儿，而梅子涵是我从小就喜欢的作家之一，好生羡慕；周嘉宁的《明媚角落》也很喜欢，尤其她还是个大美女，但看了《流浪歌手的情人》全书就无感了；蔺瑶的《妈妈》看哭了，还有祁又一《我的浪漫历尽沧桑》，光这个题目就让我不能自拔；宋静茹的《孩子》、徐敏霞《站在十几岁的尾巴上》，我的天呐；《东京爱情故事》那篇忘了是谁写的；《谈吃》里面写冰糖葫芦和汤的那几段全部抄在笔记本上了。有人写了一篇很甜的爱情故事，里面女主叫田甜。一篇《请你康替留》印象也很深刻。这些文章里描述的许多事情都让我惊叹：原来爱还可以这样爱，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 张悦然的《葵花走失在1890》，惊为神作，现在看来也是一篇无可挑剔的小说，但对她之后的所有文集都毫无感觉，甚至跟朋友开玩笑说她的《葵花》是请人代笔了。 还很喜欢朱婧，记得她在萌芽发过《古典女子》和《许阿姨的窗口》，文笔浅淡却不平庸。 由此对上海那个地方充满了向往，总以为一到上海，满大街走的都是这样的牛人。而且抄下了韩寒家的地址，想去看他来着。 说来也怪，与自己年龄差距大的人，如果年长好几岁或者干脆小很多，不管有了什么杰出成就，都不会太在意，但一旦发现是同龄人，就心惊：不得了，跟我一般大的人，竟然强出这么多，知道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我为这些人写过一篇总结日记：韩寒是黑色的、周嘉宁是酒红色的、刘莉娜是明黄色的、郭敬明是蓝色的……韩寒适合做兄长，徐璐适合做闺蜜，尹珊珊适合做师姐……我把他们比作天上的星星，而我就是那个数星星的人。 最最重要的，当然还是知道了许佳的《我爱阳光》，这本书对我意义重大。之后我在所有的ID注册栏里都毫不迟疑地敲下“我爱阳光”，并决定要用一辈子——可能我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认识许佳，但就是想一厢情愿地叫她“亲爱的许佳”。我觉得她心底藏着一个太阳。她结婚了，祝她永远幸福。 在《萌芽》上还看到好几篇让我久久难以忘怀的小说。 沈星妤的《盛夏的樱花树》。我在自习课上看的，夏米、夏吹、猪豆……这几个名字在我脑子里跑了好几个星期。至今仍记得那个结尾：火车缓缓地向前移动，车上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聚到同一个地方。一个陌生的少年正独自坐在那里放声痛哭。——我也在痛哭，不过因为是自习课，更像哽咽。我伤心得死去活来，现在都有个很变态的想法：以后生一对兄妹，如果他们相爱了……会是一个多凄美的故事啊：P 后来它扩展成了长篇小说，但不如萌芽上发表的那部分震撼。同样的还有《幻城》，萌芽上的那部分非常动人，后来看完整本书就不如之前的感觉了。看完《梦里花落知多少》的时候是一节数学自习课，数学老师刚好走到我这边，我满脸的泪水把老师都吓到了，她很担心地问我：怎么了？怎么了？ 前段时间在豆瓣上看到一个活动，让大家上传最恶心的书，好多人都传了郭敬明和安妮宝贝的，说当时被感动得如何如何后来一看全是垃圾云云——它们感动过你就是感动过你，真的好意思这样诋毁感动过自己的东西吗？ 刘莉娜的《风里密码》，文字特别干净纯粹，让我开始关注每一个生物老师。也是巧，高二的生物老师真的非常帅，很有《老友记》里面的查理和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感觉。我班好多女生像疯了一样学生物，包括我，期末考试个个分数都好高。要知道我们是文科班啊，生物课纯粹就是摆设。 还有就是徐璐的《忽然长大》。里面的主角陆希和高远，是杨宇凌和简宁之后最打动我的一对了。下面的很多段落，我都抄在笔记本上了。 “陆希对高远的感觉就像对物理一样，可用四字成语来概括：无能为力。他们依旧是不搭调的两个人，他考他的第一，她拿她的不及格；他踢他的足球，她读她的小说。陆希觉得自己就像生长在阴暗墙角下的一块苔藓，叫高远的那缕阳光总也照不到上面去。” …… 少年心事当拿云。陆希的心事，不是神经粗如钢筋的陈耀们能够明白的；其实，陆希自己也不那么清楚明白，这时的她还太小了，对浮云世事都只有一知半解，真正通透领悟的眼泪出现在她的二十岁。而曾经有过少女情怀的语文老师是懂她的，她才是陆希的真正知音；也只有语文老师了，感同身受地疼爱着孤独成长的少女陆希。写批语时，她在盛赞了陆希的文笔之后，又诚恳地与之谈心： 所谓生活，在爱情之外，还有许多值得我们去把握。爱情当然可贵,但绝非全部。就现阶段来说，无疑，学业是第一位的。 不要把自己的幸福系在别人身上，不要眼望别人的生活。让自己不依靠任何人，都能够健康快乐地活下去。记住，你是你的。一个人亦精彩，这才是真正的精彩真正的强大。 好好学习，这是一个学生该做的事情； 好好美丽，这是一个女孩应有的情怀； 好好快乐，这是任何一个人都应该得到也可以得到的生命感觉。 哲学家维特根斯坦说过：真正奇妙的不是世界是怎样，而是世界就是这样。 世界就是这样的。已经很奇妙了。我们只管欣赏。 亲爱的姑娘，我愿你是快乐的、聪明的、幸运的、始终微笑着的。 语文老师的关爱令陆希十分感动。但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陆希才完全领会老师所说的一切。如果早一点领会，陆希可以少受一点苦，早一点走出阴霾。可是，成长是一个自然而然发生的过程，时缓时疾，却不曾停歇；也是自己一点一点挣脱旧躯壳注入新血液、缝合旧伤口长出新骨肉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是没人可以代替而必须亲身去经历的。 …… 大二的时候，在一个平常的读书夜，陆希读到一首题为《善良的愿望或倒放胶片的感觉》的诗： 炮弹射回炮筒 字迹缩回笔尖 雪花飞离地面 白昼奔向太阳 河流流向源头 火车射回隧洞 废墟站立成大厦 机器分化为零件 孩子爬进了娘胎 街上的行人少掉 落叶跳上枝头 自杀的少女跃上三楼 失踪者从寻人启事上跳下 伸向他人之手缩回口袋 新娘逃离洞房 成为初恋的少女 少年愈加天真 叼起比香烟粗壮的奶瓶 她也会回来 倒退着走路 回到我的小屋 我会逃离那冰凉 而陌生的车站 回到课堂上 红领巾回到脖子上 起立 上课 天天向上 好好学习 …… （上面这首诗应该也有不少人摘抄过吧。） 巧的是，我初中时候也遇到了一位非常欣赏我的语文老师，对我每篇日记都很认真地写批语，甚至偶尔作文跑题的时候，卷面上不会扣我太多分数，而是事后把我单独叫到办公室去谈很久，仔仔细细给我分析。 前几天才知道，《忽然长大》是作者徐璐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写成的故事，陆希就是她自己，高远是她的同学，本科在华中科大。我还搜到了作者上传的她高中时代的照片，也就是陆希和高远的照片。 （配发的照片已应陆希要求删除，希望她平静的生活不要被打扰：） 这个故事，以及故事背后的故事，真是太美好了！我又搜到了以下几段话： 长到这个年龄，我能够改变世界的方式大约只能够是文学艺术，而不是政治、经济、军事、科学。我知道文艺并不能覆盖人生，我也深知自己的能力有限，但我还是会全力以赴。我希望通过我的文字，让不开心的人朗声大笑，让铁石心肠的人感动，让迷信的人怀疑，让怯懦的人勇敢，让沮丧的人振作，让健忘的人记起，让正值青春的人自豪并珍惜，让青春不再的人再一次的自豪并珍惜，让所有的人面带笑容、脚踏实地、心怀梦想。 周晓枫说：无论怎样相信过自己的未来，无论怎样野心勃勃，无论怎样越长越像命运的叛徒……这样的一天终会到来，你和你纳贡的青春，一起招安。 就当下来说，我依然肯定写作的价值，依然相信阅读能带来力量。诚如苏珊•桑塔格说：“书籍不仅仅是我们梦想和记忆的独断总结，他们也给我们提供了自我超越的模型。在我还是一个识字不多的小女孩时，我就热爱阅读。就个人经验而言，几乎我所有的梦想的生成和实现，破灭后的休整和新一轮的追寻，都与文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文学给了我一个广阔的视野，也塑造了我的精神气质；不仅教我认识世界，也帮我改变世界。” ——徐璐 “我从未想过要靠自己的爱好来赚钱，因为不希望金钱玷污梦想，工作就是用来赚钱的，工作之余就去做爱做的事。要为实现彻底自由的人生做一切努力，自由是人生的最高价值。我努力赚钱，只为能够爱得起一个流浪汉。” ——尹珊珊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之所以选择当个小说家，是为了替那些一辈子沉默的人说话。 ——沈星妤 看了这些，真想隔着久远的时光，代表“沉默的人”对他们说声谢谢。这些人以先知般的敏锐感觉，把我想写而不敢写的、想写而不能写的、甚至不确定值不值得写的，都真实生动地写了出来，为我铭刻了青春最初的模样，在那些孤单和沉默的年头里给我带来许多温暖。某一天当我的记忆已经面目全非，还可以借这些文字寻得蛛丝马迹。其实那时候常有很多微妙的小情绪，灰云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掂量来掂量去，不知道自己那点小破事该不该说，连跟闺蜜开口的勇气都没有，最多隐晦地写在日记里，更多的就随风而去了。而现在的矫情、傻逼、犯贱、犯错……换到那个时候全都被炖成一锅叫“青春”的大杂烩。 这些人里，后来选择走文学相关道路的人很少，纯文学的就更少了。对大多数人来说，文学早已不是最崇高的追求目标了。文学再也没有机会像在那个白衣飘飘的纯真年代一样，那么富于魅力，那么亲切温柔，那么睿智深沉，那么宁静安详，让我魂牵梦绕、欲罢不能。总觉得那时候的文章，含金量特别高，一个闪光的句子就可以点亮一双混沌的眼睛，一篇温暖的文章就可以成为引渡心灵的灯塔，而诗人和作家就是我心里的神，是我的灵魂之灯。 对那时的文章印象最深的，当然是一个“真”字。现在常常会去找很多文章，但感觉构思前就想好了是要给很多人看的，有时作者把自己也当作了客人，写文章也是用“待客之道”，文采斐然无懈可击，但淋漓尽致的意气、内心对话的赤诚、灵魂深处的力量就几乎没有了。 长大后有机会接触到更多艺术形式，明白了文学也只是窥探世界的窗口之一，也屡屡被表现力更直接丰富的音乐、绘画、雕塑、电影感动得潸然泪下，但对于安静朴素的文学却始终不能忘情，夜不成眠的日子里书籍仍是最好的朋友，写字仍是最习惯的倾诉方式，总是用文字与想成为的那个自己沟通，并且感到，只有跟自己的文字共存，我才是完整的一个人。 我的童年跟他们几乎完全不同，如今的我已经听过了这些文章里提到的、曾让我无比向往的涅槃、弗洛伊德、小红莓，看过了《东京爱情故事》那些电影电视，感受和情怀也跟他们不太一样。我很遗憾一直没有办法欣赏他们热爱的摇滚乐（也怀疑其他农村长大的人能不能真正欣赏和喜欢上摇滚乐）。当然这也跟自己的天性有关。 常常在想，成长在小镇和周边农村，与成长在大城市的人们相比，双方各自拥有什么，而又缺失了什么。在我的记忆版图里有两块格外醒目：一是五年级刚搬到镇上的时候，才看到了人生第一本漫画书、早在同学手里翻烂了的《尼罗河女儿》；二是初一那年去广州外婆家玩的时候，读小学一年级的表妹已经能用简短英文对话，而我还在磕磕巴巴地纠结基础单词，连“古德莫宁”都说不太圆，臊得满脸通红。 对如今的我来说，文学也已经不是最崇高的追求目标了，也知道了有许多东西比文学更重要。文学有文学的世界，摄影有摄影的世界，雕塑有雕塑的世界……拥有多个世界就像拥有多重生命，世界越多，生活也就越丰富多彩。 “我手写我心”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会写文章的人，不管他外表和行为多么平凡普通，在我心里的地位也是跟别人大大不同的。被文学青睐的人哪，你们真是有福的，上帝必定亲吻过你们的手指。对于没有什么才华的写作者来说，年轻是种劣势，年轻是不配拥有思想的。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并不具备多少文学天赋，没有口吐莲花笔走龙蛇的本事，不能用虚实结合的故事来打动人。初中高中，我的摘抄本上全是文采飞扬的漂亮句子。我写东西好比老农锄地，一锹挖一个土方，有几分才能说出几分；又像杜鹃啼血，有多少才能吐多少。一定是要自己彻底痛过了，才能描述痛苦；一定要自己接近过死的滋味了，才能试图叙说死亡。看了三毛之后，愈发明白我这样的人不适合或者不敢、不能写作（不管对三毛的作品评价如何，她确实为写作耗费了很大部分的生命。她写东西是掏心掏肺，将全身心血都挤成了墨水倾注笔端），我出不来。但我内心钦佩的也只有这类书写，总认为人生里要少些浮华的东西，不关乎灵魂的文学没有任何存在价值。常常觉得，与其说我们失去了文学的黄金时代，不如说，我们的时代失去了黄金般的文学。 虽然也在网上发日志，但内心深处其实是始终不信任、也没有认同感的。至今不能在电脑上阅读一些严肃的文字：对我来说这些文字简直意味着永恒，而数据却仍是转瞬即逝的东西，让我没有安全感。 而走在路上，很多次豪情满怀、灵魂与万物裸裎相对的时候，又觉语言文字多么苍白无力啊，说得越多，离自己想要表达的仿佛越遥远。 不过，虽不能成为一个作家，却并不妨碍我有事就写点什么的习惯。每写完一点东西，就自觉上缴了一笔“良心账”。文学对我等平庸之辈的意义也许就是这样吧，早早地在心里埋下一颗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花结果——也许一辈子也结不了果，但只要勤加耕耘，至少能收获一片绿荫；不能照亮前程，也能照到自己的脚印。 这真是篇迟到好多年的日志。前几天看到路灯下有个孩子抓着一本杂志，图片看不清楚，那几个字“萌芽MENG”却是再熟悉不过（萌芽现在早就改版了，封面图片从以前的抽象画变成了一个个少女模特），才想起在刚进大学的时候就看到过萌芽，但当时翻了几下就看不下去了，感慨不已。或许那个时候下笔能写出更深切的感触。 青春之舟已渡，萌芽长成小树，挥一挥手向《萌芽》作别。权且用这篇当作迟到的告别仪式吧。

豆友张格子的照片。

PS：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喜欢这篇自我总结的日志，其实我不算是萌芽的资深读者，只是恰好看到过一些难忘的文章。正经书也没看过多少，只是个文学的“槛外人”。概括得并不全面，但能让大家有个时机聊聊，共同怀念一下有萌芽陪伴的那段日子，也很高兴。权且抛砖引玉吧：） PPS：发现徐璐的豆瓣账号在11月9日注销了，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被这篇文章打扰到的原因，如果有的话真心抱歉啊，若不喜欢文中配发照片，可以豆邮我，立即删除。真心地喜欢徐璐。——已应徐璐要求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