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我们每个人都是“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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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曾像冬冬那样,徘徊在天性与规训之间。很少一部分人顺着天性顽勇生长,要么违逆着整个社会的恶脸,过着边缘人的生活,要么将一技之长发展为创造力,成为了瞩目的艺术家。而大多数人活着,除了接受规训,成为社会“正常”的一份子,还能是什么呢?
冬冬的抗拒太多漫长了,过了不惑之年仍然在过自己想过的生活。那些想要自由、却又没能力为自己创造自由的人总有一天也回走回“正常”的生活,如果他们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艺术天赋,来成长为自由职业的人才。但在冬冬身上,体现出天性的强悍,在抗拒社会教条时的所向披靡。
一个人极度地发展出天性,要么是有意为之:那些艺术家懂得整套社会规则,从而能通过自己的才能抗拒它;要么是无力的:他们虽然也了解社会规则,但理解是浅薄的,因而能一意孤行地选择逃避的方式。相比较,后者便显出了愚钝。他们的抗争永远是失败的。成功不来自于直接的对抗,而是在熟知规则后和它玩游戏。
冬冬和余秀华难道不是同一类人吗?卸下了一切道德包袱、礼俗教养,想要在这个规训的社会做自己。两个人对社会规则的认知建立在自我天性的观众上,而不是深入观察获得的。他们救命的稻草唯有打自出生起就涌流在身上的作为人的天性,而对文化养成那一套具有十足的钝感力。
这算逃避吗?我觉得不是。逃避是在对对象的真正认知后远离它,保持自己,独享自己的天地。冬冬明显也有向善求好的一面,即便这出于母亲的应求,即便他对商业嗤之以鼻。但他还是去做了,他跑到广州本来是要去采购玉石的。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商业的欺诈,这与他的天性是相违背的。
我们得承认,在知识习得之外,人天生就有认知、辨析事物的能力。我们在冬冬和余秀华身上都看到了那一点,如同被开启的天眼,他们总能在第一瞬间认出事物的真相,然后直接抗拒它。如果他们接受过习俗的洗礼或教育,他们通过经验、而非天性来认知事物,那么抗拒多少会为缓和或伪装的方式进行。
这就是大多数人都知道并理解的,渺小个人无法与整个社会扛着,于是也就将其当成是“正常”之物接受了下来。抗争不仅无力,而且是注定失败的。在保持良知的同时漠视它,这是一种对策;或者更近一步,在才能的帮助下与它玩游戏。总之,正面交锋只有一个结果:失败。迂回曲折才是胜之法宝。
在普通人看来,冬冬自然是失败的。这种失败有无奈在里面:接收不到规训,不是规训不够强盛,而是天性过于充足、思维能力过于简单,从而后者束缚不了前者,只能任由天性凌驾于经验。这就是冬冬(或余秀华)作为个体在我们这个社会如此独特,但又让人颇感无奈的原因。
余秀华如果没有写诗的天赋,她也会像冬冬一样,变成这个社会的边缘人。但因为她有极为过人的写作天赋,她身体和思维上的缺陷反而成为了佐证这种天赋的利器,从而成为一个艺术家。艺术家与那些被抛弃的弱势者同样游动在社会边缘,但艺术家是被高举在社会之上,弱势者遗留在社会底层。
因为冬冬没有展现出像余秀华那般的天赋,他就成了另一种典型,这是更多人的典型。两人虽然同样都可以被认为是天性胜过规训的代表,但一者有天赋一者没天赋让两人判然有别、天悬地殊。《驯马》的沉痛,显现在此,它为社会上无数“冬冬”树碑立传,让他们发出自己的声音。曾几何时,我们每个人都曾冬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