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人生坐标的我们
刚看完第二集就忍不住想要写点东西。新年愿望之一,就是不管自己的想法再琐碎,文笔再不堪,也不要停止用中文表达的练习。写作是一个很liberating,对思想整理的过程。没有写之前,你都不知道那些东西都在你脑海里浸泡了多久。
看完前两集,真的特别激动。这应该是我看过最好的纪录片之一。虽然央视纪录片的旁白很想让人吐槽——明明是中国的纪录片,却丢失了“留白”的传统,总要生硬地去揣摩人物心理。适合的背景音乐其实就足够调动情绪了,但偏要画蛇添足,说,看啊看啊,这个老人家正在经历丧子之痛呢。
(突然想到最近特别喜欢的Call Me By Your Name,其中一个镜头就是Oliver和Elio骑自行车远去。镜头就定在那条普通的乡间小路,一动不动,持续了可能有一分钟,只有淡淡的背景音乐——真的非常考验观众的耐心,非常佩服导演的自信。就像120 Beats Per Minute,有很多不必要的lingering镜头,有一个影评说很多观众看到一半就离场了,但这也算是筛选了导演真正想要对话的观众吧。)
上周去Sequoia National Park时,我对S说,我们真的和自然有一种dissociation,一种天生的脱节。从小到大生活在城市,来到洛杉矶后,觉得这里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农村。但是和美国人聊天,我发现他们都很appreciate LA的自然风光,觉得真是个blessing,而且都很喜欢去camping。不仅美国,在法国的时候也是,大家都对空间有一种自在感。法国同学都是把书包扔在地上,随便往草坪上一躺;美国人也是自己搭帐篷,在海滩上毯子一铺,地上一坐。
当然了,外国环境好污染少确实能让人在室外多活动。但这种从小到大在城市里生长、和自然的疏离感,真的无力改变。我记忆中,只有小时候去共青森林公园,东方绿舟之类的,最多就是去海南岛的呀诺达热带雨林(但那次来姨妈根本也无心感受)。
S说,和自然脱节,你都已经说了好几次了。
看到藏民去盐湖采一年量的盐,然后对盐湖女神的敬畏,我突然想到自己去玻利维亚的乌尤尼盐湖。因为干旱,根本看不到天空之镜,在满目的白色盐湖上,只记得我用自己红色的靴子去踩盐巴玩,摆拍,仅此而已。哪有什么对自然的敬畏,就只是做一个观光客,发发Instagram而已。如果我看到三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手拿屎色的药膏对我吼,我一定也是逃走。我们当然不知道,这是她们爬山下山,煮了好久的心意。
我,既没有和自然的联结,也没有任何信仰。第二集最后,他们都讨论了罪孽,他们都相信有一个更高的神灵存在,有敬畏,有依靠。当然有老旧闭塞的成分在,但说真的,羡慕。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信。在每个人都可以拥有15 minutes of fame的今天,当你在网上发现你的童年偶像是个变态的时候,当Vice故事一次一次刷新你的三观,当内幕一次次被掀起后……
當代犬儒主義是一種「以不相信來獲得合理性」的社會文化形態。犬儒主義者的徹底不相信表現在,不相信別人的熱情,不相信別人的義正辭嚴,不相信有所謂正義的呼喊,他們甚至不相信還能有什麼辦法改變他們所不相信的那個世界。他們把對現有秩序的不滿,轉化為一種「不拒絕的冷漠」、一種「不反抗的清醒」、一種「不認同的接受」,獨善其身,只要自己不受傷害即可。「既然世界是如此大荒謬,大玩笑,我亦惟有以荒謬和玩笑對待之。」
似乎很多人因此就好好赚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工作半年,我想要改变的热情好像也不见了。在世界的洪荒面前,在太多恶毒残忍的新闻面前,我是不是,也犬儒了?
之前有人说,旅行就是从自己过无聊的地方,去别人过无聊的地方。Alain de Botton写,当一个人在新的街区settle down后,沿街的事物慢慢就只剩下了功能性的作用,而人很容易就会忽略平凡的美丽。
这也可能是我现在不像以前对旅行有着狂热的原因。总是在划过一个新的地方,和当地真正的东西保持友好安全的距离。期待有更深刻的联结,可能越来越意识到,是种徒劳无功。于是干脆,坐以待"毙"。
其实你说,藏民们真的开心吗?我不知道。但是,看到他们那种rooted on the earth,生存在天地之间,与自然共同呼吸、息息相关的联结感,真的,好让人羡慕。不穿鞋的老爷爷,一斧一斧砍倒树,把黑烂的屋顶木头换下来——在翠绿的森林背景前,破屋子和零星的新木头排起来房顶的空镜,真的太动人。时间、逝者、没有电灯、屋子内的火炉。
这个纪录片的production value极高,而且特别喜欢它的format。每一集三个小故事,再到片尾让他们对着镜头自白的想法真的很妙。更喜欢最后在credit list滚动的时候,快速剪辑了拍摄过程的艰辛——尤其是摄像大哥躺在地上仰拍铲盐的镜头。看到他们在树林里砍树的时候,想到摄像师先要跑到他们前面,在树后面选好角度,下雨,但还是要蹲在那里掌机,就真的觉得不容易。
(这样想想,就觉得自己还真是吃不起苦,动手能力也差——用了几次DJI稳定器,也是没什么卵进步,一直手酸。经常是做采访时站在三脚架旁20多分钟就累,更是手抖没办法稳住单脚架……真是弱爆了。)
还有标题的字体设计,非常符合我们大众对西藏的感觉。很美。调色也真的是美到不可思议。这是藏民的生活日常,是我们观光客romanticize和增加我们社交媒体values的对象。
还有突然想到昨天Logan Paul的新闻,真觉得寒心,人心已经放肆到什么程度了。所以我在不开心的时候,经常会看NHK的纪实72小时,因为你看到一个个真实的人,在艰难的生活面前,仍然在认真坚强地活着。看这些短片,似乎能抓住一些内核里坚实的东西。
中学看《士兵突击》记住了“好好活,做有意义的事” 但,究竟什么是“意义“?比起喊口号,我现在更珍惜那些真的在”好好活“的人。就像是《小森林》里的采摘做饭,就像是枝裕和电影里,老奶奶把可尔必思倒进布丁瓶放在冷藏室做甜品。
和过去的、历史的联结,和自然的、原始的联结,在这个人心不古,扑朔迷离的花花世界,想起邱妙津死前日记里写:
时间流过,现象流过,人流过,讯息流过,文字流过,压力和焦虑流过,这些之于我到底有什么意义?重要的可能都不是这些大量流过的东西,而是在这些「大量」之中,我能不能每天抓住少少的一些东西,能不能被一句话、一个姿势、一个影响、一个人所冲击、打动、影响,并且愈来愈「善待」这些大量流过的东西,就仿佛手伸进流沙里出来后能抓住砂金,而在接受这些东西大量流过的过程中,我能不能活化更大对我生命有意义的区域,并且打到更庄严的某种东西,使我更了解其他人类,在此之中更成熟?
写着写着,之前万千的思绪也只剩这点,继续看接下来的几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