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暴力的凉水
回顾2013年欧洲三大电影节,《和谐课程》(柏林杰出艺术成就)、《赫利》(戛纳最佳导演)以及《暴力小姐》(威尼斯最佳导演)组成的一组暴力影像异常抢眼。如同90年代流行的三段式,新世纪人人都爱手持风,暴力题材接二连三引发争议并且获得评审团青睐,多少反映了世界电影的某种审美癖好和潮流趋势。 三位创作者的年龄都介于三十到四十当中,人们不免好奇,先于电影的观众,他们自己如何承受遍布这个世界的暴力并且消化之……要知道,自电视以及更后来出现的网络,暴力影像的泛滥早已是一项治不好的现代病(另一项大概是色情)。关于这个话题,哈内克作品有过很深入的分析。 而单从画面上看,《和谐课程》是其中最干净的一部。对我个人来说,整部电影最血腥恐怖的暴力,其实只有开头杀羊放血、剥皮断骨的一幕。这段画面有一个略显滑稽的开场,像《图雅的婚事》,或是前几年哈萨克斯坦另一套热门艺术片《图潘》,但观众笑声刚落,暴力很快登场,血淋淋的、毫不避讳的纪录展示。 至于多数电影中的暴力场面,它们显得笨拙而不真实,不会真正打击到观众。摄像机会有意避开那些拳打脚踢,以固定机位冷眼旁观,紧接着用一个淤青或跟流血的身体部位来说明暴力曾经出现。 《和谐课程》把学校设置成了日韩青春片的外景——同样盛产校园凌弱故事的天然场所,人满为患的监狱则被设置成了明亮的戏剧舞台。这几个场所的存在,与主人公生活的小村庄形成了鲜明的差异,几乎不像出自同一个时空。 作为导演埃米尔·拜加津的第一部长片,《和谐课程》近乎强迫症地设置了动物的指代以及升级递进,从羔羊、蜥蜴、蟑螂到蚂蚁,很多人乐于去猜题解谜。殊不知,这样的手法无非一个趣味游戏,并无法真正给导演技巧加分(参见金基德或贾樟柯)。真正高明的导演技术,不是拍摄动物世界,更不是表演推诿扯皮,埃米尔·拜加津让观众去脑补暴力的恐怖和无解,最后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出路暗示,连进化论都说了弱肉强食,更见绝望。 镜头语言上,虽然也有新手导演常见的夹生拧巴,譬如让镜头不动,非职业演员的表演拘谨,追求极简画面以求爆发出最大力量,不过埃米尔·拜加津还是完成了视觉风格上的统一。毕竟对新人导演来说,别人最怕你没个性,哪怕你是在坚持一种错误的风格,那也比没有风格要强。正所谓,一鸣惊人是也。 不同于《赫利》对暴力的露骨迷恋,《和谐课程》表现出极端的内敛克制,它用白色的校服和空无一人的镜头去掩盖暴力。这两种极端,其实恰好是近年暴力影像的两种表现,也是有关身体影像的新极限主义的延伸。对不喜欢《和谐课程》的观众来说,它的影像风格多少还是故作矫造,憋屈、压抑,即便它在完整性上,它似乎要胜过墨西哥人的《赫利》。 如果回溯到前几年,菲律宾人曼多萨已经表现了足够多的暴力,那些手持镜头晃到前排观众吐,警察作恶分尸害人的题材同样令人发指。在第三世界国家,那些远离了现代文明的边缘地区,人们受害于暴力,又不得不选择了暴力相向。而新晋这几个来自电影欠发达国家地区的创作者,他们多少还是在选择一条捷径,同时也是重复一条老路。以暴力影像起家,无论你是反暴力或是迷恋暴力,都可以有足够噱头,但想一条路摸黑走下去,暴力不免会沦为垃圾食物。像北野武那样,主动与类型片结合,其实又很难。能像昆汀那样选择暴力又借助消解暴力的顶级玩家,那就更难了。 再不然,这些暴力影像是像希腊电影《犬牙》那样,影像风格极端克制,就如同以温情美好的假象开场、以悬念为引的《暴力小姐》,最后还是一个变态之家,万变不离其宗。尤其牵涉暴力,它们在影像的本质上并没有太过颠覆,更多只是换了一件特定地域的外衣,用影像基调来选择所站的冷冰冰立场,不愿明说拒绝暴力。面对业已发生的暴力,问题关键并不是谴责与宽恕,剥茧抽丝找快感。因为暴力只能催生暴力,但伟大的创作者却能制造悲悯,这不是泛滥的人类情感,而是一种更加博大和宽忍的胸怀,譬如韩国那部《绿头苍蝇》,同为处子作,它就已经很接近了。【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