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Bowie之MV的闲言碎语

又是注释太长写不下的结果。本月受《新视线》之托，写Bowie影像历程，文章最终成了6000字，零零散散的内容，这里摘MV的部分存下来（大部分都是刊载正文中被删去的内容），聊供消遣。烦请勿转，全文请参阅最新一期《新视线》。

其一）1977年，他有意让灯光自胯下穿过（二十年后，关于他的伪自传电影《天鹅绒金矿》不怀好意地将这一设计用在了正式海报中），并令前方暖色柔和，突出在脸庞、半露出的前胸及银质十字架上。散射氛围强烈的隧道聚光置于身后，他的双手自然垂下，指部肌肉紧张，指尖稍向外张。配合膝盖以下被强光打散成暗色虚化阴影的双腿，仿佛穿了一袭华丽无匹的黑色长裙，端庄伫立于肃穆舞台上。《Heroes》音域雌雄莫辨，密实嵌入此番模糊难言的光影营造中。他，在这三分四十秒的MV时长内，似乎故意令观者眼前人物，与某时某处正醉心歌唱着的哪位歌剧名伶重合。
但既非Maria Callas，也非Renata Tebaldi……明明一直试图让耗尽灵感、才智所创作出的一切，都能在自己并非天然所得的妖瞳中，展现出暧昧的双重性来；却又恰因为刻意为之的非天然、造作、执著、矫枉过正，导致原本贯彻始终、虔诚向往的佛教圆融之境，不知不觉间，竟成了他跋涉一生却仍未修得的幻梦。

其二）《The Virgin Soldiers》伦敦正式上映前三个月，《Space Oddity》打入英国单曲榜，Bowie王朝正式奠基，妖瞳先生敏锐又迅速地从毫无建树的电影圈子抽身撤离，一别达八年之久——他丝毫无意在逆境中打拼。即便如此，自大又骄傲的Bowie也从未远离过摄影机镜头，相反还走得更近，接触百倍频繁。因为唱片事业大热，他顺理成章选择了表达自我中心主义最完美的舞台：MV拍摄。
1972年初，Bowie和乐队伙伴们在BBC的电视工作室影棚拍摄了一系列MV作品。简陋廉价的灯光配置、一成不变的布景、呆板乏味的蒙太奇手法，甚至连服装都只准备了一套：Bowie唯一能做的就是扯开前襟，袒露胸口。成品质量平平，理所当然，但以当时的音乐电视制作水平而言，也不至于差到哪儿去。这批作品中最杰出的无疑是《Five Years》：出乎意料地运用了局部光渲染、淡入剪辑、长镜头慢推等手法，剪辑配合曲风，后段还有小段架子鼓solo作为惊喜附送，完成度极高。BBC二台的Old Grey Whistle Test 节目播出此段MV后，反响热烈。现场录制的《Starman》等作品也陆续播出：选用当时流行的舞池演出风格，带少许迷幻摇滚色彩，同样大受欢迎。八月，Bowie邂逅王牌制作人Mick Rock，催生出《John, i'm only dancing》和《The Jean Genie》等大制作。Mick拿手的快速剪辑和混合特写、高对比强调等手法（红色滤光镜、过曝、柔焦……为达成效果，无所不用其极），与染红发、剔眉、搽蓝紫色眼影的Ziggy Stardust契合无间。摇晃的镜头、俯拍、夸张出位的街景和华丽独特的装扮，男女莫辩，尽显“美艳”，迷倒众人——Bowie“摇滚变色龙”的绰号，最初便是由此一系列MV得来。
离经叛道、大胆出位，却又兼怀“猫王情结”：不止在纽约NBC秀里模仿大红大紫的Elvis（1979年时，由David Mallet导演的MV《Boys keep Swinging》更是彻底的猫王风格）。《天外来客》同样也有猫王的电视出镜。

其三）七十年代中期，Bowie为打入美国市场推出《Young Americans》，由华丽摇滚转为讨喜的美国灵乐风，成功的同时饱受诟病。八十年代，又因毫无保留地转变风格，迎合迪斯科时代，被老歌迷们怒斥在以“平庸和媚俗”换取成功，相比过去是彻底的“堕落”。到了九十年代前期，他的音乐风格更是数次转型，屡败屡战。如此大背景下，无怪乎托德•海因斯会在《天鹅绒金矿》中让对应Bowie生平的角色Slade，在一场演唱会上被枪杀身死——隐喻华丽时代的结束，对应Bowie对Ziggy Stardust的死刑判决，关联列侬和沃霍尔一死一生的枪击案。但说到底，也只是在致敬、怀念那个早已逝去的年代，仿佛同时否定了Bowie转变后的漫长岁月。《天鹅绒金矿》的问世绝非偶然，它一方面呈现赞扬和憧憬，同时也是对Bowie多次“背叛”复仇的集中体现。至于Bowie，则通过主动展现自己与沃霍尔间跨领域灵魂共鸣的方式（“出柜”自然也包括在内），在《天鹅绒金矿》发问之前，便已凭《巴斯齐亚特》巧妙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其四）Bowie在MV方向上大放异彩，持续至今，影棚经历功不可没。1983年的《Let's Dance》说是微电影一场也无妨：有着清晰的剧情和人物，蓝色滤镜，爱情和讽刺殖民主义主题，能够清楚辨析出Bowie向尼古拉斯•罗伊格借鉴学习的影子。歌迷们至今都津津乐道的《China Girl》，充斥他狂野刁钻的想像力——可惜各种电影技巧运用频率太高，多少显得堆砌、凌乱，像那些不成熟的实验电影：情节破碎，故事阻滞。《Blue Jean》（为了宣传，他还专程拍摄了长达25分钟的剧情短片）如是，《Absolute Beginners》更是典型。

其五）九十年代的MV制作愈发模式化、工业化，《Underground》糅合电影、动画、定格的“效果至上”风格，成为炮制流行的主流。 Bowie老了，似乎必须紧踩流行，才能避免被时代淘汰。但《Never let me Down》恶评如潮，“新浪漫”腻歪媚俗，他忍无可忍，决心再度蜕变。1995年话题MV《The Heart's Filthy Lesson》风格晦涩、血腥、颓废，和他新创作歌曲的实验化、混乱、噪音横行配合默契。类似风格的《Strangers when we meet》MV同样获得了成功。在电子乐领域尝到甜头后，Bowie便常因制作激进出格MV而登上娱乐版头条。他频繁使用断肢、头颅、肢解场面、悬吊、破坏、切割画面，佐以反宗教、反伦理的激进主题，诸如《Little Wonder》的MV，已经怪到惊世骇俗的地步，逼迫人们将他与玛丽莲•曼森或者战车乐队相提并论。偶尔又回归青年时代、强调剧情、温情、爱情，种种变化，常令观者摸不清头脑，只得任由摆布。
时光荏苒，眨眼2013年，Bowie为《The Next day》推出新的系列MV，激进主题、裸露和血腥随处可见，但一切都逐渐趋于平和，掩饰不住暮年怀旧的叠影。比如主打回忆的《Where are we now？》，呈现自己七十年代在柏林隐居时的生活场景。颗粒感强烈的黑白画面、寂寥的人群、闭门不开的商铺、当年的公寓……当然，即便在如此温情之下，也不忘串联柏林墙倒塌的历史画面，升华全曲。《Valentine's Day》中，他在空旷廊柱间弹起小号电吉他：音乐倒在其次，细细观察——Bowie悄悄将自己的神态、动作、表情，强制倒转了三十年。一曲终了，高举起吉他的刹那，他已于旧日时光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