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助于了解历史的历史片

也是写了很久的一篇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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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lkyrie：无助于了解历史的历史片
[ 2009/02/18 19:34 | by 安那琪 ]

稿于2009/2/18

1944 年7月20日，一群德国军官意图在东普鲁士拉森堡的狼穴（Wolf’s Lair，德语：Wolfsschanze）刺杀纳粹德国元首希特勒，并发动政变，但是刺杀与政变行动失败。逾7千人于事后被捕，200人被处决。好莱坞影星汤.告鲁斯（Tom Cruise）主演的新片Valkyrie（中文片名《华尔基利暗杀行动》，又名《刺杀希特勒》），是第一次将这个故事以英语呈现出来的大制作电影。

电影的编剧是Christopher McQuarrie（曾是The Usual Suspects和X-Men等电影的编剧）和Nathan Alexander，导演是曾执导The Usual Suspects、X-Men、X-Men 2和Superman Returns等片的Bryan Singer。

跟7月20日密谋案相关的电影其实也不少，德语片有曾参与抵抗运动的Falk Harnack执导的Der20: Juli（1951年）、奥地利导演Georg Wilhelm Pabst执导的Es geschah am 20. Juli（1955年） 、半纪录片式影片Die Stunde der Offiziere （2004年）等；英语片则有The Desert Fox: The Story of Rommel（1951年） 、乌克兰裔导演Anatole Litvak执导的The Nights of the Generals（1967年），以及最新的这部Valkyrie。

尽管Valkyrie是根据真人真事的7月20日密谋案改编，制作也相当严谨，但是却无助于观众去了解历史。因此，这部所谓的“历史惊悸片” （historical thriller），的确是做到了惊悸（其实我们都知道结局是什么啦，还真的有“惊悸”吗？），但是却没有反映历史的真实面貌，更完全没有历史教育意义。

汤告鲁斯饰演片中主角史陶芬柏格上校（Graf von Stauffenberg），是密谋刺杀希特勒的关键人物，他把装着炸弹的皮箱置放在希特勒身旁桌脚处，可惜炸弹只是伤到希特勒却没有将他致死。政变军官调动了后备军执行史陶芬伯格的命令，但是政变最后以失败告终。史陶芬伯格及其他参与这次政变的军官被迅速处决。

德国军官在1942年一系列的军事挫败后，就开始策划刺杀希特勒。原本效命于第十装甲师的史陶芬伯格，在北非遇到盟军空军袭击而身受重伤，被送回德国治疗。史陶芬伯格因此失去了左眼和右手。在柏林，史陶芬伯格参与了由一群在职与退休军官所组成的秘密组织。这群军官都认同德国将会战败，他们的目标是要刺杀希特勒，以一个可以跟盟军谈判的临时政府取而代之，以“拯救”德国。

密谋行动代号Valkyrie，原本是希特勒自己批准的计划，以在盟军的狂轰滥炸下社会秩序瓦解或爆发群众革命时，通过调动后备军去接管德国主要城市，以保住政权。史陶芬伯格计划以炸弹杀死希特勒，然后指责纳粹党卫队（SS）意图谋反，并启动Valkyrie行动。这项计划的成败，系于主要军官对新政府的效忠，但是前提是希特勒必须被杀死。史陶芬伯格在狼穴会议室爆炸后，以为希特勒已死，岂知希特勒却大命不死，政变计划最后宣告失败。

Valkyrie这部电影算是细述了 7月20日密谋案的过程，似乎（是似乎而已）也贴近史实，至少会比之前上映的中文片《赤壁》更贴近史实（笔者没有看过《赤壁》上下两集，所以到底拐离/歪曲史实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却无法让观众了解事件的历史背景，而且也模糊了视线，为纳粹主义/法西斯主义暴行的共犯涂脂抹粉。

电影到底在传达什么信息？到底史陶芬伯格是谁？电影中通过汤.告鲁斯“独眼龙”表演呈现出来的史陶芬伯格，是个形象光鲜，立志要推翻纳粹和希特勒的“英雄” 人物。电影开场时，他在北非沙漠中说了的一句：“你可以效命于德国或者是元首，但是不是两者。”（You can serve Germany or the Führer, but not both。）瞬间后就被炸伤。这就是电影告诉我们史陶芬伯格执意刺杀希特勒的动机。

但是，事实上，出身德国普鲁士贵族家庭的史陶芬伯格，是反民主、反犹太人的保守派分子，他最初也是德国发动战争的支持者。真人史陶芬伯格的政治思想，是非常不适合用于打造一个史诗式英雄的形象，所以电影将史陶芬伯格的右翼反动思想都给完全淡化了。

史陶芬伯格参与了德军侵略波兰的战争，死心塌地支持纳粹德国占领波兰，奴役波兰人民去为德国累积财富。难怪波兰影评人会 极力批评电影将史陶芬伯格描绘成一名英雄。

史陶芬伯格并不是一名革命家，最多只是个阴谋家，他刺杀希特勒推翻纳粹的目的，并不是要实现一个民主的德国，而是要德国“回归”到条顿骑士称霸时代的封建帝国。难怪电影中史陶芬伯格被枪毙前会嚷着：“圣洁的德国万岁！”史陶芬伯格理想中的“圣洁”德国，如果不是回复到13世纪的普鲁士条顿骑士国，就是“第一帝国”—神圣罗马帝国，不然就是“铁血宰相”俾斯麦用战争换回来的“第二帝国”。

史陶芬伯格的政治构想，跟纳粹的目标并没有太大差异。史陶芬伯格没有参加希特勒的纳粹党，是因为纳粹党的民粹形象，不符合他的贵族精英思想倾向，但这并不阻扰他视纳粹为“一个终结魏玛共和国破旧的议会妥协的民族复兴运动”。史陶芬伯格当初支持希特勒发动战争，认为是朝向建立一个由德国支配的欧洲大帝国的重要一步。史陶芬伯格尽管不认同纳粹屠杀平民、犹太人和战俘，但是他反对屠杀是策略考量多过他的良心责备。他认为如果可以赢取一部分平民的支持，德国势力扩张计划将得以实现。他要在苏联境内鼓动内战以打垮斯大林的政权，而不想通过制造恐怖将整个苏联境内人民变成德意志帝国的敌人。史陶芬伯格跟其他德国军官一样，是因为德国开始战败而选择背叛希特勒以拯救他们心目中的“圣洁”德意志帝国。

如果把史陶芬伯格从希特勒的狂热支持者变成刺杀希特勒的密谋者这样一个“有趣”的过程拍成电影，剧情将会是相当精彩，但是这样的电影将不会把史陶芬伯格描绘成像汤告鲁斯“靓佬”演出来的英雄形象。如果有这样的一部电影，电影中的角色将会更加复杂，也会揭示纳粹军官反对派的政治动机，军官集团的社会组合成份，以及当时德国的社会处境。

电影中史陶芬伯格和密谋政变的军官们，重复向观众表明他们是跟希特勒不一样的。但是，电影聚焦的7月20日密谋者们，他们很多人却跟希特勒非常的接近。就好像特伦斯.斯登普（Terence Stamp）饰演的退休将军路德维希.贝克（Ludwig Beck），是密谋者要他在希特勒死后成为新政府首长的人选，但后来政变失败自杀身亡。贝克在1933年见证着纳粹政变夺权（Machtergreifung）时，他这么写道：“我多年来期望政治革命，而现在我的期望成真。这是自1918年以来的第一道希望的光芒。”贝克曾于 1930年代担任国防军陆军总司令部的指挥，他跟希特勒决裂是因为不认同希特勒在德国扩张大计中操之过急。这个贝克的家伙并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但是在电影中却是一副外表仁慈最后上演一幕“乌江自刎”的悲剧英雄形象。

很明显的，电影Valkyrie刻意回避了很多重要的历史和政治问题。电影中的政变军官被描绘成一群单纯不满纳粹统治的异议分子。事实上，这些军官，包括了史陶芬伯格，之所以要干掉希特勒，无非是因为要避免他们心目中的“德意志帝国”遭遇惨不忍睹的战败下场。德国在他们发动7月20日密谋案之前，已经是遭遇了惨重的战败，无论是在北非，诺曼底盟军的登陆，还有更重要的就是，1943年2月德军于斯大林格勒在苏联英勇人民的反抗下遭遇到惨败。他们担心德国的战败将让德国统治阶级宣告完蛋。德国军官反对希特勒的活动，并没有在希特勒上台到发动战争时就开始，他们当时甚至还热衷于实现纳粹统治欧洲的美梦，种下犹太人遭大屠杀、欧洲城市被战火摧毁、无数生灵遭到涂炭的祸根。

是德国军队在战场上遭到严重挫败，才致使德国军官倒戈造反。电影中有一闪而过的提到了诺曼底（这场战役发生在7月20日密谋案几乎同一时刻，于6月6日开始），但是对更关键的斯大林格勒却只字不提，原来好莱坞影坛还未走出冷战的阴影。

发动7月20日密谋案的军官集团，其实不过是纳粹霸权的共犯。电影观众在史陶芬伯格的“英雄光芒”下，已经看不清包括史陶芬伯格在内这群贵族军官的真面貌。这些人当中，很多都支持了希特勒暴力镇压国内工人运动、左翼力量，以及重新武装德国去洗脱一战战败的耻辱。

如果只是看了这部电影，就以为史陶芬伯格的英雄事迹是德国抵抗运动的先驱，就本末倒置了历史，贬低了德国抵抗运动。早在希特勒在1933年上台时，德国的左翼就成为了反纳粹抵抗运动的主力。

史陶芬伯格和那一群密谋造反的军官，并没有意愿去发动人民起义去推翻纳粹。他们的政治思想和社会地位，没有多大空间让他们去接受像1918年德国革命那样的群众反抗统治阶级斗争。来自基层群众的反抗，将不仅仅推翻希特勒，而且还会将他的共犯—大资本和军事贵族集团也一起给推翻。所以，他们的计划是军事阴谋，一场没有群众基础的精英政变，就算成功，新的政权在打压革命群众上也肯定不比希特勒手软。

德国1918年革命，结束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原本可以建立一个工人国家，但是改良派社会民主党（SPD）背叛工人阶级，跟资产阶级联手打击革命力量，埋葬了德国群众革命的成果，也让俄国十月革命被孤立（最后还让斯大林主义官僚专政），断送了欧洲的社会革命。德国左翼力量在改良派的出卖、斯大林主义的错误路线以及右翼集团的镇压下被肢解，促成了纳粹主义在1930年代的上台执政。

当然，好莱坞近亿美元的大制作Valkyrie，都不会去反映或探讨这样的历史现实。当观众在重金打造的紧凑剧情剪接，情绪起伏的配乐下看完这部电影，却无法有助于我们去了解7月20日密谋案的历史真相。Valkyrie充其量只是浪费金钱和演员才华去打造虚假英雄的片子。

（题外话）不得不注意的是，密谋造反的军官集团的网络也相当广，涉及的人也不少，那到处有线眼监视的盖世太保（Gestapo）不可能不懂吧。纳粹党卫队兼盖世太保首领希姆莱（Heinrich Himmler）为何会让反对派军官集团继续在纳粹国家官僚机构内活动，让刺杀希特勒的行动继续？如果希特勒被刺杀身亡，希姆勒就是纳粹德国理所当然的新领导人了。密谋者要把希特勒和希姆勒一起在军事会议中炸死，但是希姆勒是鲜少出席军事会议的，结果密谋者于7月11日原本快要成功的刺杀计划，却因希姆勒缺席给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