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史中男女之爱不作数
以看《大奥》这类东西作为起点的观众大概很难想象,商业性通俗文化曾经怎样的好过。相比70后、80后两代人,我们至少有一点幸运,那就是在心智初开之际赶上了日本以及欧洲、美国的极盛时代,亲眼目睹到发达世界在上世纪70年代前后雄心壮志且生气勃勃的时刻。
不能说《大奥》不好看,第二部《华之乱》就让我一下惊服。这一部剧集以第五代幕府将军德川纲吉的生平为蓝本,而这位五代将军是个典型的“昏主”。话说中国历史上也屡屡出现气类相近的昏君,我以前一直想象不出这些荒唐可怕的人物可以作为通俗文艺作品中的主角。德川纲吉这个淫暴家伙的种种违反人伦、倒行逆施的行为真的很难为正常人的道德观念所容忍,但《华之乱》就是能把这些行为编排出一个“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故事版本,不仅如此,还将德川纲吉演绎成一个看破红尘之虚无的独醒之士,一个因为无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选择放弃的厌世者,在人物塑造上显示出了奇妙的功力。一方面,剧中让封建时代的男女追求“爱情”,甜俗得荒唐,另一方面,通过剧中人围绕争夺继承人位子而进行的徒劳纷争,又展示了人世就是“火宅”这样一个悲怆的佛教观念。种种人生都不过如若在起火的住宅中奔号乱走,彼此无别,似乎,德川纲吉时代的一切黑暗丑陋因此就足以开释了,都可以慈悲的名义加以宽恕。
可话说回来,当我们的国产影视作品面对人生与世事的时候,又去哪里找到类似的哲学支点呢?历史大片一悲情,影院里就满场笑声,是不是就因为缺乏这样的哲学支点?
《大奥》实际上最吸引女观众的大约是剧中的化、服、道以及摄影吧,在这一点上,似乎当今能与之并肩的电视剧还真不多。第一部把东亚建筑中通行的木构走廊运用得出神入化,第二部予人印象深刻的则是竹帘的垂影。宋人笔记中屡屡提到彼时朝堂上升帘、下帘的仪式,结果倒是《华之乱》对于室内设帘的展示,让我一下明白了宋代皇宫在殿中垂帘的具体形式,日本在历史上受中国的影响还真是广泛而具体啊。
尽管为那一身又一身的华服、那碎步行走的窈窕身姿、那屏围障绕的和室内景所吸引,我在看《大奥》时,却时时想到如今大约没人记得的、上世纪80年代的一部日本影片《八甲田山》,片子的题材超级简单,内容却极度严酷——写日本军部为了准备打日俄战争,派遣一个连队在严冬时刻翻越雪山,试图探寻出部队调动的秘密捷径,影片的过程就是展示二百多个战士逐一冻死。
另外,在我们当年看的那一版《日本沉没》中,日本真的沉没了,早早的演示了一遍今日太平洋岛国所可能面临的命运。看来“国运”这东西确实是有的,很难想象,换了20年前的日本影视人,会像《大奥》这样把本国历史上关键的幕府时代展示得“充斥着小资产阶级的柔情蜜意”。然而说句公道话,《大奥》无非顺应了当今一个几乎世界性的现象,就是高雅的和通俗的文艺作品一律把人类的所有大事件和大问题都用小男女的私情来作为动机、驱动力量以及化解良方,用所谓“爱”取消是非善恶的评判。令人惊奇的是,掐指一数,“9·11”,阿富汗,索马里,金融危机,哥本哈根会议……就在我们眼前发生的二十年来的历史现象恰恰没一件和男女情有丝毫的沾边,也就是说,至少在我们所亲历的这一段历史中,男女之爱是不作数的。也许,柏林墙倒塌后人类进程的转折过于突兀与凶险,导致了文化人暂时性的认知无能吧。
因此,《大奥》这类当今商业文化的“精品”只是说明了,即使无能里也会分出个高低。让人好奇的倒是,这一无能的局面还要持续多久呢,我们曾经亲证过的通俗文化富有活力与批评精神的时刻,还会回来吗。
(《北京青年报》2010年1月28日)
这篇影评有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