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服了水土不服，但对是枝裕和来讲还不够

相信当是枝裕和确定要去到法国拍摄法语电影《真相》的时候，大部分人感受到的不是兴奋，而是担心。

毕竟亚洲导演到欧美拍片这件事，之前已经有过不少滑铁卢的血淋淋案例，奉俊昊的《玉子》、阿斯哈·法哈蒂的《人尽皆知》、朴赞郁《斯托克》...随随便便就能数出一大串，这些作品也是这些大师导演不想再提及的滑铁卢作品。

而5月作为新晋金棕榈得主落选了戛纳电影节，更让不少人相信是枝裕和这次真的要扑街了，那么这部威尼斯电影节的开幕电影，真的如不少人所预测的那样遭遇了水土不服吗？

我们先上结论，至少在我看来，没有。

《真相》由凯瑟琳·德纳芙和朱丽叶·比诺什两大法国影后主演，配角名单也有伊桑霍克这样的实力好莱坞男星，阵容是真正的国际化大卡司。

凯瑟琳德纳芙所饰演的母亲Fabienne是在法国享有盛名的电影缪斯，朱丽叶·比诺什饰演的Lumir则是生活在母亲阴影之下的女儿，远嫁美国从事编剧工作。故事开始于Lumir为了庆祝母亲出版第一本自传，带着丈夫（伊桑·霍克饰演，设定是一个二线美剧演员）返回Fabienne的住处。

熟悉法国家庭戏的影迷应该都对那些极为琐碎的生活对话不足为奇，这是有别于日式家庭文化乃至亚洲家庭文化的最大不同：家庭成员之间没有太多的长幼卑尊之分，吵架拌嘴是经常的。《真相》的故事基底也就是建立在母女之间的争吵与和解之间。

重回家乡的Lumir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便是找母亲要她自传的书稿，来到的第一晚就读了个通宵。她和母亲之间分开多年的原因以及隔阂也就慢慢显现出来：

身为影坛巨星的母亲从小对Lumir关爱甚少，Lumir的童年时光大多都是和自己的父亲以及另外一名演员，同时也是母亲的好朋友Sarah度过。但母亲的强势与性格让她与父亲离异，对演员事业的不择手段更是靠潜规则抢走了一个原属于Sarah的重要角色，最终这个角色还让她登顶了凯撒奖的影后。

但这些在母亲的书稿中都未曾体现，甚至将自己粉饰成了一个关爱家庭，关爱朋友的完美女人形象。

可以看出即便是前往法国拍片，是枝裕和的作品仍然是聚焦家庭，这当然是比普通的类型片更难的选择，没有可套的共识，日本家庭文化和法国家庭文化之间的巨大隔阂，是是枝裕和亟待解决的问题，也是大部分水土不服的症结所在。

不过是枝裕和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也许是剧本出自自己15年前的一个舞台剧的缘故，对剧本的熟稔程度让是枝裕和即便是将其改编成法国文化背景下的故事，也是得心应手。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如果在看片之前屏蔽掉任何信息，你绝不会想到这部作品是出自《小偷家族》和《步履不停》的导演之手。

确实，除了导演是枝裕和以及剧本改编，他的御用编剧Léa Le Dimna，这部电影的全部剧组工作人员几乎都是出自法国本土，能够想象是枝裕和一个可爱日本男人，在一个充满了来自异域文化的剧组中的工作状态。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这部电影从头至尾都让人挑不出一点文化隔阂上的刺了。

当然了，导演作为一部电影的总舵手，美术道具等表面工作可以交给别人完成以达到文化上的统一，但一部电影的风格，还是由导演决定。

所以，早就知道这是一部是枝裕和作品的观众一定也能发现到在这部电影之中一以贯之的是枝裕和风格。《真相》的剪辑是出自是枝裕和自己本人之手，这也让呱噪的法国家庭生活带有了一种日式家庭的缓慢节奏感，镜头的剪切点，对话的正反打剪辑，都蕴含了日本导演缓慢且惬意的内核。

除此之外，在法国导演的镜头中极少出现的料理场景也在《真相》中频繁出现，只不过曾经的味增汤、炸猪排被替换成了意大利面与磨芝士。料理的过程也成为了有趣且温馨的生活场景，给了法国家庭戏不一样的触感；

出自俄罗斯作曲家Alexei Aigui的配乐也是一耳朵就能听出，就是是枝裕和曾经电影里的味道；

电影中Lumir的女儿一角也沿袭了是枝裕和作品中的一贯设定，女儿作为观察者在Fabienne和Lumir之间辗转，成为了文本中最有趣的视角。

不过，电影文本中最有趣的设定还是贯穿始终的戏中戏，在剧情中，德纳芙扮演的母亲出演了一部科幻题材电影，设定与诺兰的《星际穿越》极为相像：前往太空的母亲每隔7年回到地球一次，永葆青春的母亲每回来一次，自己的女儿都会年长7岁，直到自己的女儿慢慢变老。

德纳芙扮演的便是年老了之后的女儿一角，这和她在生活中的角色形成了对比，这部戏中戏的剧本也和《真相》的剧本形成了互文，在戏中戏中，她的角色成为了被疏离且得不到太多母爱的女儿，而在一旁一直观察母亲表演的Lumir，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的发现了自己和母亲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

影片的最后落脚于母女二人之间的和解，在表演过程中慢慢敞开心扉的Fabienne解开了缠绕在家庭内部多年的记忆死结，镜头渐渐拉远，黑屏，电影结束。

看过几小时之后再回想，这确实是一部合格乃至不错的作品，是枝裕和的首次旅欧导演尝试克服了种种困难，拍出了一部并未遭受水土不服的作品已经实属不易。但回过头想，对于是枝裕和这样的导演，这样的要求是不是有点过低，即便是在这部作品中，他也只是将一部法式家庭戏做到了没有槽点，再融入了一些自己的导演风格而已，相比真正在国外获得的李安等导演，还是有很大的距离。《真相》放在是枝裕和的作品序列中，也只能算是中等，甚至偏下的水平。

仅仅这样，真的还是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