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司马中原小说创作的风貌---以小说集《獾之猎》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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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风云时代出版社出版的“司马中原精品集”系列中,可能《獾之猎》这本短篇小说集是在系列所有的选集中在类型方面最全面的一本。本书所选的九篇小说,虽然都不是作者同类中最好的作品,却是在整个系列中最能体现作者多样化的创作倾向的作品,也是最能反映作者的类型风格和主题意涵的作品。对于司马中原的多产多变多面的创作风貌,对他创作力的强盛,对他作品的丰广,至少可以起到一点窥一斑而知全豹的作用。以下对每一篇具体分析:
首篇的《獾之猎》,从情节安排到人物设定与作者的另一篇乡土小说《沙窝子野铺》很类似,二者均属于乡土小说。虽然司马中原有时候被称为“乡土小说家”或者“乡土文学的代表作家”,但是纵观他的创作历程,这种说法终究还是有欠全面,毕竟他真的是一位非常多面的作者。不过,我个人还是对他的乡土小说情有独钟,相比其他的小说类型,也觉得这是他写得最好的作品。他的这些乡土文学作品,既不像《黎明列车》之类的“现代文学”作品那么严肃深刻,技巧高超,却晦涩难懂;也不像他的“乡野传说”类(虽然往往把他的乡土作品也一并划入这个范畴里,其实还是有明显区别)的传奇故事那么荒诞离奇;也没有他的那些鬼故事的阴森怪异。这些既不传奇也不恐怖的纯粹的乡土小说,融野趣、野味、野性为一体,在生动曲折的故事背后,不仅有关于乡土人情风俗的细致刻画与描写,也有对于乡土人民精神世界的探索和发现,还有对于乡土社会型与态的或是赞扬或是批判的主题。此类作品很多,有严肃的《沙窝子野铺》、《穷途》、《弄猴人》等等,还有滑稽幽默的《乡巴佬捉贼》、《二傻子娶媳妇》等。
上面说到的鬼故事,其实司马中原这方面的创作还可细分为二,一类是其实也可以说是属于“乡野传说”中的鬼故事,像《吸血的僵尸》、《瘟鬼》、《独脚鬼》之类,这些故事都发生在广大乡野民间,个中人物也是典型的乡土人物,情节并不曲折,内容也不恐怖,反倒显出某种“鬼趣”,反映出乡土百姓淳朴的人情,人定胜鬼的快乐结局也总是暗含对于“鬼”所象征的贪得无厌、偷鸡摸狗、六亲不认、冷血无情之类的恶德与歹行的讽刺。还有一类就是现代鬼故事,或者说“恐怖小说”也许更准确,作者写过一本恐怖小说集《医院鬼话》,就是专门写在现代化的医院里发生的鬼故事。这些远离了乡土背景转而走近现代都市生活的恐怖小说,丧失了乡野的趣味,有的开始转向单纯恐怖的表达。这些作品以今天的眼光看来,大部分文笔平庸差强人意,既不有趣,也不恐怖,这样的作品如《恐怖夜车》、《酒鬼》等,总是使人想起倪匡写的某些恐怖小说。本书中第二篇小说《魇》,把它算作现代恐怖小说,却是个例外,文中把女子的梦魇写得绘声绘色,如临其境,是为数不多的写的好的作品之一。
第三篇《风雪季》,就属于司马中原最广为人知,也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乡野传说”系列之一了。这些“传说”作品,才是真正的题材广泛、内容多样、故事离奇,包罗万象的系列作品。这个系列甚至还可以细分出诸如“乡野鬼怪故事”、“乡野义侠故事”、“乡野奇案故事”、“乡野文物故事(比如大名鼎鼎的《红丝凤》)”之类的子类目。比如本篇《风雪季》就可以说是“义侠故事”,之类的还有《怒狼》等。有必要说一说《风雪季》末尾的最后一段文字,作者是这样写的:“邓从吾在风雪季智擒桿匪赛白狼的故事,在时间里辗传了几十年。一夜,有风有雨,一个醉意深沉的朋友,这样说给我听。如今,北国又是风雪季来临时分了,报章上常载着群魔乱舞的消息,而像邓从吾那样的乡土豪士又在何处呢?”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作者有意强调两点,一是突出了传说口耳相传的流布形式,二是其中显而易见的zz寄托。其实,撇开他的那些长篇战争小说不谈,司马中原的部分乡野传说中也是有zz寄托的,而且总是在故事结尾以议论的口吻说出。又如《七里坟的鬼话》,他在最后这样说:“在海的对岸,故土上被横行的red小鬼闹得天翻地覆的时辰,我常常关念着已变成鬼域的乡土,也更怀念起老乔和他所讲的那些传说了。”可以说和《风雪季》的结尾异曲同工。另外,“乡野传说”系列很多,多为短篇,但也有《湘东野话》、《巨漩》等的长篇。
第四篇《在饥寒的岁月里》,一看名字就知道是现实主义的作品。本来它应该属于第一篇《獾之猎》那种纯粹的乡土题材作品。但是又有本质的不同,那就是《獾》明显具有通俗的“传奇”性质,而《饥》却另具一种“写实”的性质。这种现实性令读者拥有完全不同的阅读体验,让读者无法像阅读《獾》那样在轻松地阅读之后也许只为人物的不平遭遇而扼腕叹息。因为这些作品,都有一个类似的主题,那就是战争时期,北方广大乡野上的农民,在天灾与人祸接踵而至的非人境遇里,在战乱和灾荒轮番煎熬的土地上,他们以坚韧的耐心、无畏的勇气、不屈的求生渴望和惊人的生存意志,满怀希望和憧憬,顽强而坚毅地生活下去。《在饥寒的岁月里》,讲述的就是因匪患和大旱导致的饥寒岁月里,乡土百姓在自己尚且艰难度日的情况下,内心里依然留存的乐于助人的乡土人情,因为有了这份人情,无论岁月再怎样艰困饥寒,人也不会完全绝望。还有在《大汎》的结尾,因洪灾外出逃难归来的庄稼汉子,妻子在退洪后的瘟疫里死了,面对着灾后一片荒芜的故土,默默地与幸存下来的人们开始重建家园,犁地点种,等待他的,是明天的太阳,或许是又一次的大汎……其中写得特别动人的是司马中原的自传体小说《青春行》,可以说,它记录的不止是作者个人的血泪交织的历史,也记载了在中国滔天的苦难里,在北国乡野的荒乱中,那些人民真正的生存状态。
第五篇《讨油》可以算是之前提到的“乡野传说·鬼怪”类别。其实,说鬼说怪,最后总要落到人情人心上。同样的,这篇在结尾也有一句明托暗讽的话:“谁去为今天横尸北国的人去涂油呢?”
第六篇《鬼窟》乍看之下也是恐怖小说,但又有所不同。作者在后记里说,这篇小说是根据他在中广公司主持《午夜奇谭》的广播节目时根据收到的一位读者的来信写成,信中详述这位读者亲身体验的恐怖经历。作者也坦言,故事情节全按照读者的陈诉,并没有作重大的变动。这一点我在阅读过程中也有所体会,全文几乎没有什么风格技巧可言,叙事也如流水账一般单调,可读性很差,唯一的看点也许就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这一前提了。像这样的根据读者的亲身经历改编的现代恐怖小说,还有长篇的《巫蛊》。
第七篇《呼吸》,与前面说的《黎明列车》同属。此类作品,用台大教授柯庆明的话说,“‘连用明喻暗喻各种修辞技巧’的‘诗意’的文字,来描摹构设全篇的内容,就像司马中原的《黎明列车》……这或许是六十年代现代主义文学的一种特色。”
第八篇 《雨夜的访客》讲狐仙的故事。流传在乡野里的那些鬼灵精怪,司马中原写的最多的就要数狐仙了,还有专门讲狐的小说集,甚至可以从“乡野传说·鬼怪”类中又单独列出一个“乡野传说·狐仙”类的子目来。这不仅是由于“狐仙”的种种怪谈一直在中国北方农村地区广为流传,有深厚的文化基础的缘故;也与作者儿时喜欢看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有关,有关《聊斋》对他的影响,可以参看他的自传体小说《青春行》。虽然司马中原喜欢“狐说八道”,但在那些小说中,他对打着“狐仙”的幌子混饭吃的神棍、巫婆等角色,一直抱持着批判的态度。这样的例子有长篇小说《荒乡异闻》,短篇小说《歪狐》等。值得一说的是《歪狐》,讽刺意味极浓。主角之一是巫婆张奶奶,她原是个没嫁人前就做过两次妈妈的“破烂货”,婚后又成了风流寡妇,惹来多少流言蜚语,直到她进了巫门,“不管她曾有过多少秽闻丑事,一旦有了硬扎的靠山,便不怕有人认真的去揭发她了,这也许就是小寡妇愿跟骚狐狸打交道的原因”,直到她遇见了“天底下仍还有不信邪的泼皮,那就是新搬到太平巷来的杀猪驮贩牛小虎儿”……于是好戏开始了。
最后一篇《借鉴》是现代背景下的通俗故事。司马中原的以现代为故事背景的小说也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军旅题材,如《战马的血祭》、《寒食雨》、《屠城》等;一类是非军事题材。众所周知,作者的现代小说肯定不如乡土小说那么多那么好,但是也有一些优秀的作品,比如《逃婚》、《狼神》等。
以上,我们可能对司马中原的小说创作形貌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勾勒。上述的对于类型的主观的分类,因为始终总有中间地带的存在,所以这种概括也不可避免的是一种挂一漏万、捉襟见肘的无奈。如果这些文字可以起到一点抛砖引玉的作用,或是引起读者对这些小说的阅读兴趣,那么本文也许还有一点作用和意义吧。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