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 女红与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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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张素闻
采桑女子智于男,晓雾浸鞋携笋篮。 幼年父母责女红,蚕事绩事兼其中。 桑有稚壮与瘦肥,亦有蚕饱与蚕饥。 ——阎尔梅 《采桑曲》
一栋建筑,一套房子,一件衣服,一个杯子,一幅画,表达的也许是同一个道理; 一幕戏曲,一本小说,一件雕塑,一张照片,一杯饮料,演绎的也许是同一个母题; 而一首诗可以歌,可以吟,可以画,可以舞,也可以蹈…… 理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事而有所达,各种各样的事总是在表达相应的理。 故而,《周易·系辞》中有:“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北京大学楼宇烈先生说,由艺臻道,以道统艺。 手工,女红,厨艺,花艺,乃至于茶艺等百工,都在表达各种各样的理。 养一盘蚕与耕耘一段关系,并没有两样。
画一朵花与装饰一套房子,也没有两样。
有深刻的思想,还要有生动的形式,才能动人。
有动人的形式,必然有动人的本质,一以贯之。
小事物当中有大道理,大道理往往需要小事物来呈现。 在华严家,以一与多,理与事来概括这世界的异曲同工之妙。
慈母手工裁制的衣服,林黛玉的荷包,都是最昂贵的礼物,因那一针一线有对方的深情。 妻子亲手烹饪的饭菜,丈夫泡的茶,都是最难得的礼物,因那一水一汤有对方的心意。
一个手工作品,就可以清晰地将思想或者情感形象化、具体化,当然也可以同步转化。
一针一线,语默动静,原本皆是感而遂通的自然表达,如心手之相随,如喜怒之于色,如诗文之于纸。
宋朱淑真有一首《圈儿词》: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 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 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 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 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 整圆儿是团圆,半圈儿是别离。 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 还有数不尽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儿圈到底。
如果绣在荷包上,它该是一面单一面双的圆圈? 它该是密密麻麻各种各样阴晴圆缺迢递增减的月亮? 这样一想,女红显然是古代的女子在用针线写作,而今日女子的锦绣文章也仿佛就是精致手工,都是心的杰作。
如果有一点道心,有一点因缘,想到沩仰宗的师资之间以描画圆相来达到心灵的相应与相印,会感到诸多的唱和酬答,皆可以语默不露,而已明暗交驰,体用双彰。
我们的思想或者感情不仅可以透由音声,动作,器物来表达; 而且我们本身就生活在各种音声、动作与器物所表达的思想与情感之中。
世界本来就同步打开着无数的花园,心灵本来就有无数的通道,表达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精彩纷呈的样式,如感恩节的花束,母亲节的菜肴,父亲节的杯子,情人节的拥抱,比如雅克·普列维尔在公园里体验到永恒:
一千年一万年, 也难以述说尽, 这瞬间的永恒, 你吻了我,我吻了你, 在冬日,朦胧的清晨, 清晨在蒙苏利公园, 公园在巴黎, 巴黎是地上一座城, 地球是天上一颗星。
一针一线,一字一句,莫不是其中之一种表达,莫不是其中之一条通道,莫不是这巨大花园中的一种组成……莫不是这生生不已的世界中一个相交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