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教会我如何和13岁的自己和解
老实交代,这是我第一次读意大利作家的作品。对意大利的文学奖项和作者更是一无所知,会想要看这本书完全是因为这个书名。所以在这篇文章里看不到任何权威的意大利文学分析,更无法上升到什么主义,我本来想查一下作者生平,科普一下,却发现只有wiki百科,还是意大利语版本的,遂作罢。就书而论书就好。
《被弃养的女孩》这个名字本身就让人好奇,女孩为什么会被弃养?我怀着这个疑问开始看,但是作者的笔触非常的细腻、真实,让我一度迷路,忘记自己打开书的最初目的,在“剥夺”读者意志上面,我想她是成功的。
故事其实非常简单,一个生在镇上的小女孩,在6个月大的时候被亲生父亲的堂兄夫妇一家带走,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城里人生活,13岁的时候又被送还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身边。她不知道亲生父母为何会将她送给别人抚养,也不明白昨天还对自己亲切无比的养父母,为何一夜之间就对自己生分异常,决绝地将她送回。故事围绕她回家后的一年生活展开。
亲生父母生育了六个孩子,单是保障八张嘴吃饭就让他们忙碌不堪,从文字中可以感觉到他们是爱这些孩子们的,但是他们不知道怎么爱才不会互相伤害或者避免让彼此尴尬。
下面这段文字出自小女孩初中毕业时,对亲生母亲行为的一段心理活动。小说通篇采用第一人称:
P156
我走进教室,等着老师颁发毕业证,我感觉母亲的手触碰到我的后背,最后稳稳地放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缩着头,像一只被丢弃了很长时间的狗,有人摸一下时,感到既害怕又欣慰。但很快,我就移动一下身子,摆脱了母亲的手,稍微离她远了点。她让我感觉到羞耻,她皴裂的手,她身上穿的掉色的丧服,她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我觉得羞愧。她的语言一直让我感到羞愧,她努力想表达得体,这使她的方言更加可笑了。
这段话瞬间戳中了我,想到了自己读书时候,文化水平和社会地位都不高的父母出现在学校与老师沟通时,总是那么局促,那种自矮一截的不安历历在目,如果是我闯了什么祸,他们更是恨不得把头低到脚下,脸上的红一直蔓延到脖子。在当时看,他们不够体面的言行举止足以让我羞愧,可是我心里其实非常清楚,他们也有他们的不容易。
不只是母亲,父亲也是把感情藏得很深的性格,父母与女孩的肢体接触都发生在背上,那是想靠近又害怕唐突被拒的一种肢体碰触方式。当女孩到市里读高中后,父亲将她托付给一家人照顾,下面是他离开前的场景:
P167
“要是她不听话,你就扇她耳光,就当是你自己的女儿一样。”父亲走到门口,对碧斯太太说。他不会说“您”。现在我认为,他是用自己的方式,很笨拙地请求碧斯太太像母亲一样疼我。……他说的好像我是他女儿一样。父亲从来没有操心过我的事,事实上,他也没为其他儿女操心过,或许是我没看到。我有点感动,把头埋了下去。“把背挺直,不然你会变成驼背。”他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让我把背挺直。我待在那儿,背上留下了父亲厚实的手掌印。
故事写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尾声,小女孩终于从亲生母亲口中得知了当年自己为何会被带走。一段时间后,她的妹妹又将她被送回的原因和盘托出。被弃养的女孩在这一年里,经历了被送还的难以置信、想回去的温柔挣扎、对真相的频频追问到最后一切大白,她没有任何错,一切都是大人们的决定导致的。她无法释然。
“我的两个母亲都还活着,但我却成了个孤儿。”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清醒了许多,这本书想表达什么?
孩子的纯真世界因为大人的存在而崩塌吗?因为本性善良,习惯隐忍,所以就要遭受痛苦和不公平的对待吗?或者,作者是想说,不管在多么绝望的处境里,都还是会有爱意萌发呢?
对于被弃养的女孩来说,养父母的爱意禁不住现实考验,亲生父母的爱意藏得太深,哥哥的爱意来的太仓促走的又太快,唯独妹妹的爱,是这本书最大的亮色,像是意大利海岸的阳光,炽热又浓烈,仿佛可以永不消逝。
这个每天都会尿床的妹妹是这本书里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一开始女孩嫌弃她睡过的床有尿骚味,可是到了后来,她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妹妹,觉得那尿都是温暖的爱意。因为母亲的疏忽导致了母爱的缺失,两个女孩相拥而眠,分享秘密,彼此取暖的种种行为贯穿了整本书。
如果被弃养的女孩是等待被箭射穿而无力还击的靶,这个妹妹就是装满子弹为所欲为的一杆枪。
她的反叛精神,和姐姐的怯懦、母亲的被动、姐姐养母的任命运摆布形成了十足鲜明的对比。在哥哥死后,成了在生活中不断煽动姐姐蜕变的一股热浪。两姐妹虽然过去素未谋面,却因为某种血脉的关联惺惺相惜起来。在姐姐挨打时,她第一时间跑出来维护姐姐。
P103
“我来收拾,你不应该连她也打。”她拖着母亲的一条胳膊,又说了一句,她想要捍卫我,因为我和其他几个孩子不一样,她要捍卫我和几个哥哥之间,包括和她之间的差异。我想不明白,一个只有十岁,而且每天都会挨打的小女孩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但她就像维护我享有的特权:这个刚刚被送回来的姐姐是不能打的。
虽然两双父母没有按照小女孩的意愿给她家庭之爱,但是来自兄妹的陪伴,老师的偏爱,好朋友的守护和寄宿家庭的温暖,都是她得到的爱之馈赠。
这本书的封面用的是一个女孩的黑白照片,脸上的雀斑充满异域风情,一开始我以为会是一本灰色调的书,但实际上字里行间不止透着温暖,还有对家庭教育、学校教育和儿童性教育的各种探讨,很多细节值得推敲和反思。
至少,我从她身上,仿佛看到了13岁那个想要很多爱,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自己。或许我们都应该看看这本书,然后学习和儿时的自己和解,和不那么会表达自己的父母和解,和不是那么完美的原生家庭和解,抖落心上长满的青苔,伸个懒腰,好好地晒个太阳。
文字很美很有深意,看的时候做了许多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