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华而不实者——赫尔岑《科学中华而不实的作风》
本书主要讨论了在赫尔岑那个时代里科学和学者已经历过且正面对着的一些问题。书中所讲的科学主要指的是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当然在这里都属于 Wissenschaften )。当时黑格尔刚刚陨落,对于他的信徒来说哲学在黑格尔那里达到了整全,历史也在此而终结,无疑,赫尔岑也是其信徒之一。经过长时间的流放而回到莫斯科后,赫尔岑察觉到了当时俄国学界(主要是莫斯科)所盛行的不良风气,也就是被他称为“一知半解/华而不实”的这种风气。而通过他自己的叙述,他当时也是一个华而不实者,但发现症结后,将它细致的揭示出来也就成了他的工作,这本作品也应运而生。
赫氏首先讲到:生当两个世界交替之际,对于有思想的人来说,生活就显得格外艰辛和困难。新知识是模糊的,还处于酝酿的阶段,在这片未知的领域中摸索,必定充满了危险;另一方面,旧的观念与其信徒犹如蝗虫一样吃光一切新生的粮食,只因那粮食还未成熟,他们便无法饱足,但他们自己却意识不到这个问题。
而对于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物质发达到了以前不敢想象的程度,生活中的具体内容变幻缤纷,貌似正经历着飞速的进步,社会追求着繁荣,这个繁荣几乎包罗了一切方面——唯独除了人,他的个性。对于人,更具体说是民众,社会需要他们被“划一”。古希腊时,品类相异的居民有助于提高城邦的生活水平,不同的分子构成一个整体,分子的复杂才能促成整体的繁荣,个人的价值也在整体中得以实现。而人的这个劳动机能现在已经被机器取代了,并且是人们自己双手奉上的,人在物质生活中所追求的个性不再能为自己所决定,他们需要潮流,共性要吞没个性,个性只沦为共性的反衬,没有了个性,共性也就不成其为共性,他如“常人”一样,查无此人。对勤于思考的人来说,他也要成为经济繁荣的牺牲品。政府的权力越是集中(只要这个政府是足够明智的),整体经济效率便越高,思想上的多元化对于这种政府来说无疑是莫大的阻碍。何况除了佛教徒以及那些苦行的人,生活上的单调必然也要压抑心灵。内容丰富而具体的生活使民众流于饱足,但对于真心关照它的人来说,还没有真正尝到它的味道,它便已被消化殆尽;稳定而单调的社会环境貌似给人们以安宁,实际上它只是以频繁转换的话题、焦点使人们疲惫、麻木,而对于思考者来说,这种虚伪的安宁只是包在他们如火般生活外的一层纸。
不得安宁的人总需要一种和解,所谓那些华而不实者,也并非是那些对科学漠不关心的人,他们也需要和解,科学在他们那里占有一定分量,不过科学在他们那里是轻薄的——他们乐于对科学作一个皮相的理解,因为再深入下去便要吃苦头。他们的肤浅使他们轻易地找到了和解,但事实上他们只是达成了一种妥协,有些人堂而皇之地把这种妥协称为知识理论与生活实践的中道,然而这只是伪学者附庸风雅,这些科学的敌友!
而在那些真正找到和解的人中,也有一些不可靠的人,科学对他们来说犹如古兰经对于穆斯林,他们不同于前面那些妥协者,这些人使生活向科学妥协,“古兰经”对他们来说就已足够,在这些人身边生活是困难的,这些科学中的穆斯林要用形式去衡量一切。在黑格尔之后,历史达到了它的顶峰,这些“穆斯林”中有人得到了真正的满足,完满的知识——一个大全带给他们的满足,因此他们就滞留在知识中,然而这知识是要以生活为代价的,对这些佛教徒似的人来说,知识就是生活,生活也是知识,只要他们还居于尘世,他们的生活便无疑是痛苦的,因为在这里生活是生活,知识是知识。
至于哲学本身,它对于民众还太艰深,它那玄妙的逻辑是一般人高攀不起的,人们因此对它敬而远之,但是,站在哲学外面就能知道哲学有多艰深么?游泳对于没下过水的人来说永远是困难的,但他们有什么权利来定义游泳本身是困难的呢?!
哲学在追求着普遍与抽象,想进入它就要先丢掉个人的傲慢与偏见,这也就意味着要丢掉暂时而毫无根基的安宁,但是哲学将个性压抑在共性之下并不是要消灭个性,而是为了从共性之中提炼出更高的个性,使那个自然而然的个性有意识地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自由的个性,追寻那永恒的安宁——离家者才能回家,在家者往往不自觉地处于一个不为察知的离家状态。大多数人的理性还不能使他们达到这种远见,一个看起来是真实的安宁对他们来说即是真实的。
当代的中国人和19世纪的俄国人很相像,都精于“拿来主义”,轻易接受别人的劳动成果,套上一层佯装,便占为己有。须知我们领来的却是一个继子,没经过分娩的痛苦,辛勤的孕育,他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上帝才不会像考验亚伯拉罕一样考验我们呢。
人们乐于学习这种舶来品的内容,却不过问它的方法和目的,因为他们的学习有着自己的目标,这个目标和他们求神拜佛是所想的差不多,只不过科学技术是实证的,可能更有效率。这种实证式的“宗教”很大程度上帮忙驱赶了传统迷信的宗教,而在乱棒中被打死的还有真正的信仰,因为它的教徒们需要的不是形而上的慰藉而是现实中的利益。这些固执于传统信念形式主义者是不会与他们的继子和解的,他们也不需要这种和解,因此,他们的生活是轻松的。
然而这个继子却不是白白为它的养父母劳动的,它为他们创造舒适,同时也异化着他们,他们越是贪图享受便越要对这个继子言听计从,受它宰制,而这个继子是有它自己的亲生父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