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戈雅
人们总觉得艺术家的行为总异于常人,似乎大部分风流成性、惹是生非。对传记作家来说,惊世骇俗的行为当然能提供大量写作素材,比如情人不断的毕加索,抛家弃子半路开画的高更,特立独行的弗里达,到处惹是生非的卡拉瓦乔, 又或是生前凄凉死后才赢得声名的梵高,他们有太多奇特的故事可挖掘。而戈雅呢,他的不搞惊奇与特殊的一生就显得有些中规中矩了。
戈雅(Francisco José de Goya 1746~1828),一位最能代表西班牙美术的画家、版画家。他出生于西班牙阿拉贡地区。一生既非少年得志,又非大器晚成。戈雅34岁当上皇家美术学院院士,40岁成为宫廷画师。人生既非飞黄腾达,也不算穷困潦倒。至于风流韵事,不要说跟人们印象中的艺术家比,就连跟普通人比都算少的,他娶了自己的好朋友的妹妹,巴耶乌家的何塞法,两人过了40多年的婚姻生活,直到何塞法去世。你看,谁说大艺术家一定得靠乱搞找灵感?
看起来这几乎是一个最接地气的凡人楷模的平静的一生,可事实上,戈雅生活在一个极其动荡不安的年代,他将见证西班牙如何在拿破仑铁骑下沦陷,也将忍受君主制死灰复燃后反动浪潮带来的痛苦与宗教裁判所对他自由创作的限制。
接地气的画家与蠢驴子们
戈雅是个凡人楷模,并不代表他没有个性。其实戈雅是个挺可爱的大俗人,不光偷偷讽刺他人,也常常自嘲。他的讽刺画没有攻击感与刻薄酸涩,反倒统统挺可爱的。
戈雅是个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有正常的虚荣心和功利心。在成为御用画师以后,戈雅与上流社会相处融洽,他意识到假如自己有贵族血统,就能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可惜,在家族中追溯贵族血统却一无所获。
于是多年后,在版画组画《奇想集》中,他把自己年轻时虚荣自负攀附权贵的形象化成了一头驴子,这头驴子正在自豪地展示它的家谱,然而……它们也终究不过是一群驴。
戈雅是个接地气的画家,许多素材来源于街头文化。当时西班牙剧场兴起了一种走马灯特效,比如戈雅与朋友观看过的《魔法力量》,女巫告诉牧师,油尽灯枯之时就是他死亡之日,于是牧师赶紧去给灯填油,而在他身后的墙上,影子幻化成驴子在乱舞。
戈雅对这种走马灯造成的幽灵影子的特效乐此不疲。《奇想集》中的第43幅画,《理性沉睡、恶魔乃生》,用极简黑色画出了蝙蝠和猫头鹰等夜行动物,营造出梦魇氛围,也很像那些剧院中的走马灯影一般。在戈雅人生后期,迷信虚幻的鬼魅效果是他对人生的焦虑,对变疯的恐惧的投射。
早期绘画风格
要讲这位可爱的凡人,自然还是要按他人生的不同阶段来。
最初,戈雅接到的工作主要是洛可可挂毯稿与巴洛克宫廷画。开始为皇家挂毯工厂打稿时,戈雅创作了许多颜色明快的洛可可挂毯,也充分展示了自己的绘画技巧,后来吸引到宫廷的注意。不过挂毯厂工人提出抱怨,说细节繁琐无法复制,于是戈雅曾被要求精简他的挂毯底稿。
在挂毯厂工作之外,戈雅积极寻求贵族肖像画订件。在肖像画方面,戈雅受荷兰画家伦勃朗(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1606-1669)影响很深,戈雅不仅学习伦勃朗的光暗肖像处理,也同样绘制了许多伦勃朗式的不带感情的忠实记录面孔特征的自画像。
大概是戈雅画自己画上了瘾,许多许多年后,当他终于成为皇室首席画师,担任为皇室主要成员画像的工作以后,就总是把自己也给画进去。在《唐·路易斯一家》中,左下角作画的正是戈雅本人,而最右方一脸怨气的则是另一位宫廷画师亚历杭多·克鲁兹,因为后者从未被委任以宫廷家庭肖像的重任。于是得以担当此重任的戈雅很是沾沾自喜,连在画作里都忍不住炫耀一下了。
中期代表作
最代表戈雅中期绘画风格的,也是他最出名的画作之一的,是《裸体的玛哈》。
时任首相戈多伊向戈雅定制了两幅玛哈,一副裸体的,一副穿衣的,两幅画背对背地挂在旋转门的两面,目的是为了让宾客大吃一惊。惊吓别人的这种恶作剧,戈雅本人大概一定也很喜欢。
裸体玛哈是“西方艺术中第一个渎神的,(可能是第一幅描绘了阴毛的),真人大小的女性裸体作品”,它没有假托任何寓言或神话故事。毕竟此前的女性裸体总要假托宗教或神话故事,各种各样的肉体都被冠以维纳斯之类的名字。而这次,裸体的玛哈的名字就是玛哈。关于玛哈的真实身份,有人揣测是戈雅倾慕过的阿尔瓦公爵夫人,也有人认为是戈多伊的情人佩皮塔·图多。这幅画也导致了后来宗教裁判所对戈雅的发难。
意大利的美术史学家文杜里评价他:“他是一个在理想方面和技法方面全部打破了十八世纪传统的画家和新传统的创造者……正如古代希腊罗马的诗歌是从荷马开始的一样,近代绘画是从戈雅开始的。”
拿破仑战争
轻松愉快的生活总会被破坏的。拿破仑战争是戈雅一生的转折点。
1808年,拿破仑发动入侵西班牙的半岛战争,戈雅当时仍在西班牙,他有一副望远镜,从自家窗户就能看到法国人处决西班牙犯人的山头。六年后,戈雅创作了《1808年5月2日》和《1808年5月3日》两幅油画以记录当时的情景,用色尖酸刻薄,一反以前和谐明快的颜色,《1808年5月3日》中举起双手的西班牙犯人仿佛是基督殉难的姿势。
在西班牙艺术里,《1808年5月3日》与毕加索的《格尔尼卡》被认为是这类悲剧性作品的巓峰之作。此外,戈雅另有《战争的灾难》系列版画,可能也是他对半岛战争及梅奥起义的描绘,控诉了法国人的暴行。
最后的时光
大概于1792至1793年,一场未被诊断清楚的疾病使戈雅变聋了。耳聋给戈雅的绘画生涯带来很大不便,尤其是攀爬在高架子上绘制教堂天花板装饰画的时候,因为登高对于丧失听觉的人是很危险的事情。
然而困扰戈雅的还不止是耳聋,病痛困扰与战争创伤都给了他巨大的心理阴影。戈雅最后的时光一直被年老与变疯的恐惧所纠缠。
1819年,戈雅买下了聋人屋。身心饱受创伤的他开始了黑色绘画(Black Paintings,关于战争、死亡、疾病的主题)创作。他在屋子两层楼的墙上创作了14幅宏伟壁画,描绘了孤独的人陷于阴郁和惊恐中的状态。毛姆小说《月亮和六便士》虽然以高更的经历为蓝本,但是最后与世隔绝,画满一墙的拥有巨大冲击力的秘密画作难道不是用了戈雅的事迹?
这一阶段的最著名的作品《农神吞噬其子》来源于一个罗马神话故事:农神听信神谕,儿子将会推翻自己的统治,所以决定在孩子出生时,就吃掉他们,可惜被妻子Opis欺骗,朱庇特、尼普顿和普鲁托被石头替换掉了。画中描绘的的是农神萨坦如魔鬼般正在吞噬一个孩子的情景。
1823年,费南迪推翻西班牙自由政府,恢复君主专制。自由宪政的支持者们遭到迫害,戈雅也遭到逮捕。其他人纷纷远走他乡。后来,戈雅在政治犯大赦时,获准前往法国。
在法国,风烛残年、饱经沧桑的戈雅却在给友人的信中写到:“我还在学习”。——他是这样努力勤奋了一生。
传记《这就是戈雅》封底上引用了戈雅本人的一句话:
Fantasy abandoned by reason producesimpossible monsters; united with her, it is the mother of the arts and thesource of their wonders.
被理性抛弃的幻想制造出不存在的怪物;
而与理性结合的幻想却能成为艺术之母和奇迹之源。
这可谓是对他兢兢业业追求艺术真谛的一生的最好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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