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
以叛逆的姿态进入文坛,将游戏性与实验性作为鲜明特征,贡布罗维奇在他自创词《费尔迪杜凯》的语境下完成了对现实夸张的涂饰,情节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为了单纯的匣子,一个个有棱有角的匣子里装满了即将溢出了的惊奇和混乱,一种看似十分锐利的对立实则是一团混乱的对抗。
一个总的剧情——三十岁的作家尤瑟夫厌恶着成熟的拉扯,然而当他被保守派的平科教授变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尤奇奥的时候他又十分厌恶那种不成熟——只是故事的布景,尤奇奥的“逃亡”有着轻微的割裂感,这种不连续性来自于贡布罗维奇对表达和实验的欲望的强烈,在总的故事里,他的双眼一直注视的是某部分相对立的方面,讽刺的欲望将一个个象征性的事物变成世界的喻体,散布在各个角落,甚至可以说它们组成了世界。于是,空中的“小屁股”成为了我对这个世界最后也是最深刻的印象,它既是十几岁的少年尤奇奥稚嫩的小屁股,也是世界的来源——太阳的小屁股。
幼稚的思想,成熟的思想,保守派的思想,现代派的思想,各种思维的混乱大杂烩组成了整个故事,尤奇奥一直处于惊惶的状态,使整个故事都染上了惊惶的色彩。这是最像逃亡的逃亡,这个故事拥有了逃亡需要的背离的目标(即便这个目标是一切),拥有了与想象的逃亡不符的茫然无措,拥有贯穿始终的惊惶情态,拥有逃离旧的逃亡本身的新的逃亡、一连串的逃亡,最终还拥有形式上的真正的逃亡故事。故事像是一面镜子,将贡布罗维奇骨血中的叛逆完完全全映射出来,然后它又包裹成一个严严实实的匣子,直到读者翻开书页,再以十倍百倍的能量爆发出来。这个扭曲的、令人不安的世界,在镜子破裂的同时将荒谬再扭转十倍,政治生活的崩坏仿佛触手可及,读者的大脑在尤奇奥的惊惶下被碾压得七荤八素:“这不是我看到的世界!”事实上,谁又都无比清楚这就是真实的镜像。
贡布罗维奇在处处埋下扭曲的鬼脸,嘲讽的姿态全然透过纸面伸到读者的鼻尖,极度张扬的不正经,却又无处不是极度现实的悲哀。即便对象并不是我们,但,那又如何?以最为真切的哀嚎与茫然和最为无理的混乱翻搅在一起,将所有人——哪怕是旁观者都牵扯其中,于是我们卷入了小男孩和小伙子的争斗,卷入了保守派和现代派(寄宿学校女孩)的争斗,卷入了地主老爷和乡下人的争斗。这是多么锋利的武器,他用最为戏谑的态度毫不留情地刺伤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当贡布罗维奇承认《费尔迪杜凯》的题目的意义是“反传统”后,这种消耗巨大精神力的破坏行动有了最好的解释,为了颠覆不惜牺牲自己,为了刺伤整个社会不惜先向自己拔刀,即便异常残忍也能快乐地游戏,这种激情果然才能迸发出最肆意的火花啊。尽管他夸张地歪曲着所有的方向,但我们知道,逃亡的方向便是朝向的方向,越是逃离,越是靠近,这也是属于他本身的一种特殊浪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