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活得津津有味的，都是小事

德博拉·利维是英国新生代的作家，短篇小说集《碎成十二片的心》收录了他10篇小说，有长有短。这本小说集曾经入选过BBC国际短篇小说的决选名单。

这些小说也不是一般意义的上的小说，行文细碎、缺乏脉络，非常意识流。它们给读者的碰撞，不在于情节设置上的起承转合。反反复复翻阅两遍之后，我依然会忘记的某些篇幅的情节到底是什么。但是阅读时，却是另外一番体验。德博拉·利维非常擅长利用细节去撩人心弦。

无论是阅读散文，还是小说，我都是一个容易对细节着迷的人。文章的细节，如同电影中的空镜头，看似是空泛的景色，却暗地里透露着一种情绪。

利维小说中充满对细节的利用，这些细节可能是背后长着的一颗肉瘤，也可能是一个喝水的动作，或者干脆是一通电话铃声。故事就从这些细节中荡漾开，徇着主人公的心路讲诉着不同的故事，有些是灰暗中长出的一抹希望；有些是从平凡日常中一点怀想。

《罗马》这个故事里，妻子梦见了丈夫出轨。但是她没有说什么，像往常一样生活。美联储要下调利率，美国要在中东采取措施，这个世界的宏观背景，其实和他们的生活无关。她生活中的大事不过是，一起旅行回来后，丈夫从来没有打开过行李。梦见丈夫出轨，不过对现实生活的一种投射。丈夫果然已经爱上别人，所以对她才如此漫不经心。

《电话响了》的主人公，因为电话铃声联想起和妻子一起在花园里的场景，傍晚有雨，有人在隔壁栽种玫瑰花，女儿在房子里睡觉，妻子头发是银白色，她在跟他说着两个人的故事。实际上，妻子已经去世了。妻子走后，他不再记得蜂蜜放在哪儿，也不记得蓝色的枕套放在何方。他对妻子的怀念，不是撕心裂肺地说爱过，而是记起和她点点滴滴生活场景。

我最喜欢的故事之一是《更好的生活》。故事从一个孤儿院长大的男孩乔眼中出发。他的母亲是一位博学历史学家，她在他12岁的时候去世了，但母亲讲的故事却永远留在他的心中。

作者描写母子关系的句子令人着迷。”大英帝国的衰落让我想起棕色的鞋油和母亲的高跟鞋，菲德尔·卡斯特罗的军队在古巴取得政权会让我想到她周日上午倒在薄煎饼上温热的枫糖”。母亲给他讲诉大英帝国兴衰史时一定是坐在凳子上，把棕色地鞋油涂抹到高跟鞋上，讲诉古巴政权的交替时，母亲一定为他准备了撒了枫糖的薄煎饼。我想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验，关于某些事情的回忆，总是连带着事情发生时的微小的嗅觉、触觉或者味觉。正如，毕业季对我来说，是一种潮热甜焖的味道。一想到毕业季，我脑海中首先浮现的还是中学时夏天，粉红色的绒绒的合欢花开得欢快，丝丝缕缕的香味轻飘飘地钻进鼻子里，无可躲避。

除了语句上细节撩人，故事的推进也是靠着微小细节。每当乔在孤儿院被护工虐待的时候，他都会在内心默念一个短语：一缕清新。这个短语中暗含着母亲的教导，教导他要享受语言的力量，教导他去追寻更好的生活。一缕清新，在这个故事中出现中很多次，我觉得对这个词更俗气一点的理解就是“诗与远方”。乔把自己的女朋友艾丽莎看作生命中的“一缕清新”。艾丽莎和他一起在孤儿院长大，他很早就发现她们是同一类人。艾丽莎也是一个即使站在井底，也向往美好生活的人，她有蝴蝶发卡，她会偷偷地拔下掸子上的彩色羽毛黏在灰色的鞋子上。这让乔，认定了艾丽莎会是自己的新娘。

艾丽莎的蝴蝶发卡、彩色羽毛正是美好生活的轻盈意象。现实生活大部分时候都是无趣的，但是令我们在这无趣中也能津津有味的，都是那些微小的轻盈意象。因为它们代表着，生活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中的”常想一二“。

《碎成十二片的心》这个短篇集，总能让我想起来张爱玲，她也是擅长写细节，她形容人生是华丽的袍子，爬满了虱子。但是在德博拉·利维这里，还可以反过来看，生活也许总是免不了被虱子噬咬，但也是一件华丽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