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灵淌血的声响
魂灵淌血的声响
真实是文学的来源、基础和理由,特定的文学真实观念,决定了特定的文学面目和文学品格。“对现实而言,文学最终是它的附属之物——什么样的现实决定什么样的文学。于文学而言,现实最终是它的原材料,当生活成为文学之后,它就不再是生活,而是文学。”从《日光流年》《受活》到《风雅颂》《耙耧天歌》,从《711号园》《父亲的树》到《从田湖出发去找李白》,阎连科不但在两个完全分裂的世界之间把自己的灵魂跳脱出来,还深刻地揭示了人性的复杂和生活的苦难。选择一种题材,以艺术的方式进入某种表达的世界,从根本上说反映的是创作者与表现对象之间某种观念和情感的联系。透过《阎连科自选集》,我所看到和通向的远处,正是既开阔辽远,又复杂荒谬的“新真实”和“新现实”与“不一样的人和社会”之深处真实的可能。
文学与生活密切相关,文学中的客观材料与主管情思来源于社会生活。正如阎连科在《上天和生活选定的那个感受黑暗的人》里所言,“黑暗,不仅是一种颜色,而且就是生活的本身。”从时代现实看,农民、城市“夹心层”在内的底层生存处境艰难是当下社会最严峻的现实,对于这些“底层”来说,不但一种沉重的精神文化负累所造成的愚昧仍普遍存在,经典启蒙思路还往往把后者作为直接的甚至唯一的批判对象。一边是丰富、复杂的社会现实和人心世界,另一边是每个作家在写作中养成的自我的写作管理和本能的写作审查,这是完全分裂的两个世界。这种分裂,这种超越内心的撕扯,恰恰是文学与现实所必须反思的最内在的东西。透过植于真实而又不受限于现实的《柳乡长》《小镇蝴蝶铁翅膀》等小说以及散文《我的父辈》《我是谁》,我总被《阎连科自选集》那敏感而尖锐的思想所震撼。
阎连科说过,“我相信文学是无能的,但文学的力量是无限的。”他的态度总是这么矛盾的,“它描写的时代是扭曲的、变态的、破碎的,但也是极其蓬勃向前的。”阎连科在《魂灵淌血的声响》里强调,“面对这个现实的世界,我已经灵魂出血”,“我的小说确实是我灵魂流血的一种汩汩之声。”文学是作家精神世界现实的真实反映。“文学所反映的是现实世界的必然性和普遍性,即反映内在的本质和规律。”阎连科希望“找到一种新的踏入现实的途径”,他希望表达的现实是他心中的现实,是他用心灵所能抵达的生活现场,既不“对现实绕道而行”,又要用审美的而不是社会的眼光去认识现实,并用艺术的手法呈现出来。比如他的《受活》,他的《风雅颂》,无不隐藏着更为深层的动机,“这种诉求不能被忽视”(安敏成语),并承载着社会变革的深切希望。在阎连科的所有作品中,乡村题材占了绝大多数,早期作品延续了鲁迅先生开辟的对乡土这块藏污纳垢之地的批判;改革开放之后,他又通过对城市进行批判,回归对乡土的渴望。
冲破现实主义的努力与挣扎,已成当代文学最大的疲劳和不安。正如著名文艺评论家陈思和所言,作者写出了作品,从而创造了作品的意义,决定了作品的一切。“阎连科在其艺术世界里提供的艺术细节实在太惊心动魄了,也可以说是太难以想象了,如果没有相应配套的艺术架构来镶嵌它们,就不能不影响和减低了那些艺术细节的充分表现。所以,读阎连科的作品有一种比较共同的看法,觉得其作品中精彩片段的价值高于全篇,短制结构的价值高于长篇,可能正是由这样的矛盾所造成。”作为一个从小生活在贫苦农村并有着丰富乡土生活经验的作家,阎连科对苦难有着真挚深切的体验和理解,甚至带有明显的河洛地域耙耧山脉自然环境影响的特殊印迹。比如,他在《受活》里所描写的六月飞雪和红灾、铁灾等现象,既让人感受到阎连科对苦难人物悲苦人生的悯怜,亦让人跳出小说,思考更深刻的社会现实问题,乃至进行人的心灵深处的拷问和剖析。
“这是最土气的中国农村生活,却又包含了最大胆的文学重写历史洞穿历史的那种思绪”(陈晓明),《阎连科自选集》所精选(节选)的文章的奇绝之处,是以“超常”写“正常”,以“不可能”写“可能”,这种反常态的叙写,客观上照射出我们浑然不觉的所有荒诞和全部的挣扎。我以为,一部文学作品的意义,就是作者寄寓于作品之中的原意。从《日光流年》《受活》《风雅颂》,到《小村小河》《瑶沟人的梦》《耙耧天歌》《桃园春醒》,以及阎连科的乡村叙事历程尤其是风格和创作倾向来看,他不仅确定了他对乡村社会内部的权力结构与宗法伦理之间纠葛的深度拷问,还进一步转向对乡村恶劣自然环境(“结果”和“现象”)的极致化表达。这使得他的作品呈现出新闻化的特质,这种对当前社会现实极具时效性的反应,与新闻报道所承担的使命极其相似。比如《小村小河》《瑶沟人的梦》《走出蓝村》《柳乡长》,所讲述的不仅事关公众敏感神经的问题,还透视了最使人困惑的现实的社会档案。
“写作”终究还要回到“现实”中来,面对“明知重复又无可奈何的重复”的“新重复”,一个作家的“出路”就在于怎样不断地“变化”。正如阎连科所言,“我写《日光流年》不是要说终极的话,而是想寻找人生原初的意义”,或者“为了帮助我自己寻找这些”,“抵抗恐惧,这大约就是我目前写作的理由,就是我为什么写作的依据”。透过《阎连科自选集》所精选(节选)的各类代表性作品,不但全面地展示了阎连科的创作成就,亦在一定“程度”上透析了文学与政治、文学与生活关系中的“矛盾”,而这也正是阎连科作品最具魅力的地方。对于自选集,阎连科亦说过:“不希望你理解他(它),只希望你明白他(它)。不希望你热爱和喜欢他的文学和写作,只希望你认识他的文学和写作。如此而已。”
原载2017年11月19日《中山日报》第6版“文学周刊”,12月1日《阿克苏日报》第07版:书评,发表时有删节。原创稿件,转载、商用抢致电致函商洽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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