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与知人论世
西川在这本书里介绍的唐诗读法,其实就是“”知人论世“”。
头一章主要是论世,交代诞生了唐诗的进士时代;后五章则主要是知人,从慧能的偈颂引出唐代白话诗的由头,谈到诗僧王梵志,又以禅诗的非时间性与杜诗的时间性对比,引出儒道佛三教消长的头绪,以及辟佛的韩愈,继而以阿倍仲麻吕为桥梁,引入对李白、王维、杜甫三人关系的讨论,最终以“”窝囊“”二字想象并概括杜牧与李商隐的心境,并再次通过对李商隐内心曲折往复的时间感的分析,回应前文对禅诗杜诗时间感的解释。
总得来说,西川在这本书里介绍的唐诗读法,其实就是“八卦”的读法,用这种读法也可以读包括现代诗在内的,其他时代其他地方的诗。比如可以通过臧棣和王敖对北岛的批评,来观察双方对诗歌与政治的关系理解有何不同;通过于坚、韩东、沈浩波与西川、欧阳江河、陈东东等人的争论,来辨认所谓的民间诗人与知识分子诗人,在自己的写作中动用了何种语言,纳入了现实生活的哪些层次、成分,在多大程度上体现了在场感与当代性。
但这种读法,能够实现作者在开篇时所希望达成的愿望吗?西川这本书的抱负,与其说是想介绍唐诗的读法,不如说是想公开唐诗的写法。这个抱负,在解读李商隐的时候,曾隐约而局部地实现了,可是在对其他诗人的评论当中,却不见踪影。李白由“劣等感”与“自大狂”的心理混合升华而成的“莽荡苍郁”的气质,固然与“兰心蕙质”的王维隔阂,杜甫也确实可能受了李白的影响,被逆推到了另一种性格的伟大峰巅,但这种讨论有助于我们理解《蜀道难》,或《送元二使安西》,或《赠卫八处士》的具体技艺吗?
这本书的缺点正在于缺少站得住脚的文本细读。我们可以通过诗人的作品来论其时代与为人,可是反过来,单单通过时代与为人来论其作品,而不进入具体的技艺分析层面,就会显得隔膜。这就好比通过一颗钻石,我们可以了解其产地和硬度;但光是通过产地和硬度,我们无法深入理解这颗钻石------也许,必不可少的,我们还需要对切割工艺投以关注。
这是一个“深入诗歌江湖已经很多年”(西川在接受青阅读采访时的原话)的诗人的作品,人在江湖,自然免不了口舌之争,乃至于划山头,立门派,信奉“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因此,这种知人论世的读法,应该是作者长年以来的自身体悟,所以会产生以今验古,若合符节之感慨,但古人与今人相通的地方,未必就是各自最高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