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小说上蒙的灰尘“掸掉”——夏布特谈改编漫画《白鲸记》
* 安古兰漫画节期间,《白鲸记》和《灯塔》的作者克里斯多夫·夏布特接受了媒体采访,专门谈了谈《白鲸记》的创作。《白鲸记》漫画的中文版由后浪出版公司出版,根据14年法文原版翻译。(本访谈的译者:洪堡鱿鱼。)
改编的缘起
要谈《白鲸记》,特别是这么一本已经成为经典的书,那首先要说它是一部非常非常大的书。一开始我改编它的意愿非常强烈,但3-4个月之后,我意识到自己有点眼大肚子小。但我一直都很喜欢这样的挑战,所以我就坚持了下去,开始工作。
我确实是想去做这个改编,但我没意识到它的工程这么大。这也算是一个童年梦想成真了,因为我从小是看着约翰·休斯顿的那部改编电影长大的,后来我又读了原著小说。
这本小说令我很有共鸣,因为漫画家这个职业跟亚哈船长这个人物,是有很多共通之处的。不一定是指疯狂,而是他身上百折不回、不屈不挠,去完成一件事这种精神——在我们这行业就是做完一本书。进了漫画这一行,一个人埋头工作,就必须有这种百折不回的精神才能完成一个作品,不允许怀疑的,要有信念。
为何想要改编《白鲸记》
我之所以做这件事情也是想——这么说也许不太好——但我也想把小说上蒙的灰尘“掸掉”一点,并让我自己走出那部《白鲸记》改编的电影。比起电影改编里如磐石般不可转折的亚哈,我更希望呈现的,是一个苍老、衰弱而又强大的亚哈——一个像‘人’的亚哈。
《白鲸记》最令我动容的,是位于“坚持”和“疯狂”之间的那条细细的红线,以及小说没有写出来的言外之意——读者能感受到但没有写出来的。我希望呈现这条密闭的捕鲸船上的人类处境,我希望呈现这头虽为主角但从来不曾现身的白鲸,只到末尾它才露了一小脸。是所有这些的总和让我想改编《白鲸记》。
改编是如何进行的
我有很多想法,画了不少草稿,有很多想法的雏形。我一直都有很多想法,但它们需要一段时间来成形、成熟。到时候我才能最终把这个想法落实到纸面上。
《白鲸记》这本书很早之前就开始困扰我了,但我不想过早动手,我想留给自己进入它的时间和余地,一种游刃有余感。为了改编它,我得读它,吃透它,忘掉它,远离它,然后再回去找它。
总之我得追着它一段时间,需要存在这种张力,然后我需要摆脱这种张力。改编白鲸记需要时间,但即使是我个人的剧本也是需要时间的。我需要它成熟,要用小火炖。这就跟烹饪一样,把杂乱无章的原料收集到一起。切碎、制备、分类、再入锅,小火炖熟, 闻起来很香,然后就该享用了。
我一直都清楚我想去的方向,但要改编这么一部煌煌巨著是否是难事呢?其实最难的不是把它创作出来,而是让它自己去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我做成了,我尽力了,我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但去跟读者见面吧,去吧!作者的使命到这里就完结了,书已经在了,接下来的事情该交由读者决定。
对《白鲸记》这本书的情结
创作一本书从来并非易事,经典文学改编也从来并非易事。但对《白鲸记》,我一直有种家国之感。我对它有一种亲切感,不是因为它海洋、航海的主题。因为我其实是阿尔萨斯人,我对海洋从小是不熟悉的。我感觉……我很熟悉亚哈这个人物,就好像跟他一起同船航行过那样的熟悉。
改编这本书真是值得的体验。有的晚上我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精疲力尽,五分钟之后可能就开始质疑今天的工作不够好,但五分钟之后可能又觉得它很棒。漫画这个职业中这种循环也是很有意思的。
如果有人委托我改编这么一部小说我不一定会答应,我改编它是因为它是我喜欢的那种挑战,是向一座文学史丰碑发起挑战 看我能做到什么程度,也是因为我想用我的双手去侍奉这部作品。
因为说到底,《白鲸记》哪里需要依附我而存在。真要说起来,需要它的反倒是我,我想试验自己是否能达到这部小说的高度。
关于大海
我是阿尔萨斯生人,七八年前,我搬家搬到了布列塔尼地区。
海洋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一片领地,它对我来说就是每年15天度假去的地方——不过是度假罢了。对我而言海洋就是泡泡水,玩玩砂子,回家睡觉,而现在我突然搬家搬到了海边。对海洋,我一直都有这种复杂的、恐惧和迷恋相混杂的感情,因为海洋是一种如此宏大的元素。我开始阅读不少海洋相关的书籍,开始对渔夫,海洋工作者的行业感兴趣。
因为我居住的地方附近有不少这样的工人。我被他们这个行业、这段历史、这个世界。和这种带疯劲儿的工作所深深吸引了,我想把它展示出来,所以我读了不少相关小说,做了不少文献搜集工作。
关于这个当时我也有一些想法,一些还没有成型的剧本想法,我没找到上下文,特别是《灯塔》。《灯塔》是关于一个男人被困在灯塔里,借助一本词典,借助想象力逃避现实的故事。
当我搬到这个岛上之后,面对着岛上那座灯塔,我想法就很明确了。我要把这个人物安排到灯塔里,茫茫大海 他从未踏足过陆地。他没有任何参照系,唯一的参照物是自己的想象力,而他想象力的唯一的矢量,是手头的一本词典。
当我走到大海边那一刻,就好像我头脑中各个剧本的构思碎片,所有的拼图都瞬间拼到一起了,成型了,到位了。
我不知道我在书里有没有很好地呈现大海。我这人不是天生的水手,上船就害怕,我连坐高铁都会晕车。不过几年前我开始学冲浪了,还行吧,我尽量不拖大家后腿。不过浪头很小的时候,我还是会晕船。这些东西跟我有共鸣,我能明白它的节奏。它的节奏跟我有共鸣,所以我就尝试把它落实到纸墨上。
关于未来的项目
未来的项目吗?我从来不谈未来的项目。
原因很简单:当我在写一个故事的时候 构思的时候。等待它慢慢成型的时候,画故事板的时候。当我开口跟人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也就部分失去了它。
我不想失去它,我想一个人留着它。我觉得比起对着镜头讲出来,把这个故事画出来才是最佳的讲述方式。所以我先自己留着,一旦书写出来,这个故事就属于所有人了,大家各取所需。
但在它的书写、创造、构思或想象的阶段,这就仍然属于一个我不会轻易讲给别人听的故事。我想把讲这个故事的精力留着自己用,这算是一个专业讲故事的人的权利吧:不想讲的时候就不讲,真讲的时候则要用我用得最趁手的工具——也即图像和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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