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歌若为怯懦者吟唱,便不只是《时间的噪音》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这是一篇小说吗?可是丝丝入扣的史实和记忆都让人不寒而栗。但是后记里却说,记忆真的只是人自欺欺人的想象,自以为往事是那个样子而已。那么这是如肖斯塔一般的反讽吗,意义是刺激人想起来,那些被自己否定的往昔吗?
那么这是纪实长文吗?然而那种毫不吝惜笔墨的细处描述实在是叫人窒息。我开始害怕,自己的脑神经在不经意间被人扼住了咽喉,忘记了如何自主呼吸,也不晓得悲观的发条什么时候才能松下一口气来,噌的一下从盗梦空间里逃脱。
或许,这是痴人呓语,大约和狂人日记一样,以某些图腾为诅咒,反过来迫人恨不能早早成了齑粉而不要苟延残喘。可是,肖斯塔却不能死,即便他的灵魂已然早早的成了一具废尸,他的肉体却还要卑劣的挣扎着。
用那种他自己最是轻蔑的方式,觉得最是恶心的方式,无可奈何的,卑劣的挣扎着。
也许,这就是我们生活的悲剧情节之一:当我们变老时,我们注定变成了我们年轻时最鄙视的人……
这段时间,我倒是越来越迷糊,甚至有时候觉得,所谓悲情,竟然会是一个褒义词。试想,那些叱咤风云信手都能操控风云的人物,一般也只是几句词、几首官方的叙事诗,便算有了一块历史的碑文。而那些优柔寡断反复纠结的人物,反倒因为性格弱点导致的起起伏伏,变成了后头出生的那些才子佳人争相咏叹的主角。而更有甚者,大爱用自己的想象力来揣摩所谓切中要害的心思攒动,然后用洋洋洒洒之笔,填补出华丽的传奇。于是,看客们便忘记了,那真正的样子,是怎样的一回事。罗贯中笔下的诸葛亮和刘备,便是最最鲜明的例子了。只是可怜了那些被诸葛孔明气死的阵前将士,连吹胡子瞪眼都成了孔明智诈的铁证如山。
肖斯塔不是英雄,可是他并不接受自己是一个悲情的人物,他反反复复的起落,以及那种形同自我放逐的存活方式,俨然一幅无用懦夫的样子。他是那样鲜明的表达着一个企图消失在这个世界明处的懦夫的形象,最好是谁都看不见他且谁都听不到他。这样,他便可以放任自己的灵魂浅吟低唱,哪怕只是悲观的靡靡之音,哪怕悲观的有悖红色太阳英雄主义的猎猎旗帜。
巴恩斯却不气恼,并不气恼他的主角如此无用,连梦里头的倔强都成为一种连想象也不敢的地雷。或许这是他自己想的,也或许是他借着肖斯塔的嘴来埋怨,堕落只是堕落吗?这个只不过是第三版的征讨享受到第一版的批斗时候,那种无能为力的嬉笑。
是的,我似乎果然听到了嬉笑声,那不是巴恩斯的,却是肖斯塔的。
他明明在生命的每个栈桥上进退维谷,却依旧当着每个人的面,用一副冷漠脸,发出吱吱的嬉笑声,或许如狗吠一样杂乱,也或许如鸭子叫一样吵闹,亦或许如同把苍蝇气死在半空中的第一篇章一样滑稽。可是,还能滑稽过肖斯塔自己的人生吗?
他是一个错误,被迅速纠正;是照片中的一张脸,但会在第二次印刷时消失
那么被压迫和监视的人生,被束缚和操控的笔尖,被揉捏和撕扯的灵魂,到底哪一种才是肖斯塔的痛点?
或许,其实他是不痛的。毕竟那些振聋发聩占据头条的文章,和他没有关系,那些充满了褒奖和称赞的被推荐的曲目,他也没有听过。他只是稍微有些不明白,文字才是蛊惑人心的呀?音符什么时候也具备了令人麻木的能力?他忍着不去嘲笑那些临阵脱逃的同僚,他们不过是借他的名字被声讨的对象。他也忍着不去怜悯那些故作倔强的同伴,他们不过是忘记了他滑稽本性的无能为力的刍狗。
其实我有点无法理解,当肖斯塔的稿纸被收在不属于自己的书房里的时候,他的音符如何躲藏,如何隐匿,如何收敛?或许,当他终于走进了所谓闰年的诅咒的高潮的时候,他已经对这个无所谓了。他应该会与期待,自己的作品会在当代奏响,而不是无趣的让所谓的时间来做判断。毕竟,他活在这个时代,才会写出那样的旋律,也是为了当代的人谱就的。那种所谓的经历的时间便会成为经典的措辞,在他反讽的眼里,简直就是荒谬的最大值。但是他却无法阻止自己的曲目用在一种卑劣的状态下风靡全国,那种名堂显然让他好像吞了一个苍蝇一样恶心,那是曾经想要杀死他现在又捧起他的势力。
我忽然为他庆幸了,庆幸他的魂灵在第一个闰年之后好像就已经死掉了,这个给了他一种超然的立场,一种类似时间旅行者的立场,或者说重生文里头主角的立场。这个立场可以让他暂时忘记所谓的痛苦或者酸涩,反正他已经死了,跟他没有关系,他随便看看就好,至少不会觉得自己卑鄙,用一种出卖的方式换取自己的复苏。
随便,毕竟还是做到了,因为:
音乐想在它被写下的时代被听见……
巴恩斯说,他的英雄是一个懦夫。我却打从心眼里喜欢这个懦夫。
在读这本书之前,还以为这大约是一本类似《宇宙的琴弦》一样的基础科学普及读物,难道不是吗?连书名也可以那么完美的组成CP。读完了之后,却发现这是一本让人窒息且活泼的哲学书。不过巴恩斯不是哲学家,他的哥哥才是。但是他却比他的哥哥更擅长于用断裂的时间构建成无限延长的琴谱。
这个琴谱从意识形态的前世一直到来生,或许还会持续超过两千亿年而不知终止。它的节奏跳跃零散,但是又充满了一种倔强的苟延残喘。它从来没有放弃过见证自己想象中的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不再需要为反讽而存在的舞台以及专栏。它既鄙视着牺牲自己所有一切成全虚名的英雄,也唾弃着以所谓自由之名在禁锢外的虚张声势。
是的,一切都是虚的,虚假、虚伪、虚空、虚无,唯有自己手里的钟摆才有那么一点点可靠的感觉。当它被食指和拇指松开的时候,总能适时的发出某种鸣声。所以,肖斯塔捏着自己心头的钟摆吗?是他自己捏着,还是被谁捏着,亦或是他知道被谁捏着,隐忍不过是相信终有一天那谁会松开?
可是果然会松开吗?时间的噪音都会随之被捋干净了,只剩下清脆的鸣声吗?
还是说,当它足够强大便能抵抗噪音而成为历史的低语,其实不过是肖斯塔想象中的美好?
巴恩斯没有答案,肖斯塔也没有答案,巴恩斯的哲学家哥哥呢?他说了,记忆都是想象。好吧……
后人该相信什么?有时,他觉得一切都另有版本……
到了这个时候,时间的噪音俨然成为怯懦灵魂的赞歌。他那样不屑一顾的看着貌似叛逆的革命者,他沉默不语的看着振振有词的大话精,他一言不发的看着道貌岸然的渔夫。
哦,这个典故来自书里头的某个章节,被斯大林选中的郝连尼科夫是日丹诺夫的亲信,而逻辑不过是一个渔夫必然大老远就能认出另一个渔夫……我嗅到了钓鱼爱好者的下作,但是他们在肖斯塔的眼里却只剩下好玩。
没错,他们都是时间噪音里的休止符,给了人喘息和回味的时间。这个角度来说,那曲赞歌似乎也没有逃脱用一些人的牺牲成全另一些人的俗套。
而最有趣的是,这个俗套一直都在,从未落伍。
于是,道理就变成了这种样子。我好像看到了肖斯塔的笑脸,自由散漫又如此狰狞可怕。
他冷冷的说,巴恩斯冷冷的写。
于是连“英雄如果变成了一种虚荣,以你的亲友的牺牲为代价,那怎么还能叫英雄呢”,或“狼不知道羊的恐惧”这种厉害的句子,都变得简单朴素了。
“命运”不过与“就这样”同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