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探索自我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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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有篇文章在朋友圈疯转,标题博眼球得很,叫《调戏俞飞鸿初夜,满嘴“性、情爱、潜规则”,许知远这代中国老男人们有多丑陋》,我之前只是听说过单向街书店,因为这篇文章开始关注许知远和《十三邀》。
我找来这期节目看,看的过程中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两个人正常地交谈。许知远心中有一个预期的俞飞鸿的形象,跟现实中真实的她出入很大,而许知远比较不识好歹,总觉得俞飞鸿表现出来的不是真实的她,通过各种方式试探,结果随着谈话的深入,偏差越来越大。正因为此,谈话中会出现尴尬、沉默,但也正是由于许知远的偏见、执拗,俞飞鸿性格里的许多平时不为人知的面向被激发出来,甚至说出“感谢上帝赐我平庸”、“生命本身也没有什么意义”这样的话。
前前后后看了几期节目,并没有看全,有的嘉宾并不是特别感兴趣。就像许知远在序言里说的那样,我们总是渴望另一种人生,像博尔赫斯不止一次谈到他厌倦了做他自己,而采访便是满足这种渴望的便捷方式。在访谈中,我们试图遗忘自我,但同时自我又会变得更加清晰,这是非常奇妙的一点,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同样在探索自己的边界。
这节目有这么几个特点让我印象很深,首先它的嘉宾都是各个领域的杰出人物,主要集中在商界、文化界、娱乐界,其次主持人许知远的个人风格非常显著,从他偏见的视角出发,往往会和嘉宾产生激烈的碰撞,提升了谈话的深度,最后是它提供完整无剪辑版的访谈视频,电视是剪辑的艺术,就像上面提到的那篇博眼球的文章似的,我们看到的往往是编导希望我们看到的,而通过完整版的节目我们能克服这一问题。
第一季中印象最深刻的嘉宾是罗振宇,几年前听说《罗辑思维》,也看过几期,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很厉害,但《罗辑思维》的理念是替观众读书,我并不喜欢,所以后来也就没再关注。谈话中他给我印象比较深的一点是他不是特别把自己做的东西当回事,他没有所谓精英的优越感,他认为他们做知识服务的和哪些画指甲的、餐厅端盘子的没什么差别。他嘲笑唱挽歌的知识精英,嘲笑他们在浪费时间。他认为这是一个跑反的时代,大家谁都别管谁,顾着自己就行。
书中称罗振宇为胶囊贩卖者,这个比喻还是非常形象的,他将各种知识浓缩为胶囊,批发给他的追随者。他非常自信,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度实用性和功利性,但是当他提到大学时老师赞叹《离骚》引得他硬着头皮读完、提到贵州一位修理工人因为他的节目买了一本《经济学原理》是他莫大的成就时,他的另一面,启蒙者、理想主义的一面,便流露出来。
这一点我还是蛮欣赏的,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关系从来不是冲突的(讲到这句话不禁想到罗振宇说的“人生从来如此”,仿佛我也已经受到他的影响哈哈),现实是理想的基础,离开了现实理想只能称其为幻想,而理想也是我们生活的必需品,它让我们的生活变得轻盈,否则整个世界、整个生活会变得像块石头似的叫人难以忍受。
罗振宇提到当时在体制内工作,当制片人、当主持人,那段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他说他当《对话》制片人,讨论的都是国家层面、全球化层面的议题,他有一种获得上帝之眼、“代圣人立言”的感觉。他们经费花不完,他就到处请专家来开策划会,《对话》三年他觉得他给自己又上了一次大学。他提到他当节目主持人,最后要讲一段话做总结,电视台认为主持人说两三句就行,他一定要说几分钟,而且说得非常连贯,不给编辑剪辑的空间,只能全部播出,后来观众反馈不错,他身边的同事就认可了。他还特别提到一件事,《对话》有一期节目请李开复做节目,李开复当时从微软跳到谷歌,微软要告李开复和谷歌,他们本来请他就想听这件事,但因为这个案件还在执行过程中他不能说,后来罗振宇就想了个主意,他让主持人说有个朋友跳槽,但原来公司要告他,问李开复的建议,然后李开复就心领神会,配合他们把节目做完了。罗振宇说他通过这件事发现人和人的对话没有那么困难,通过技巧可以打开任何谈话局面;人和人之间的利益博弈不是零和博弈,是可以妥善解决的。
他后来离开体制开始做罗辑思维,成为商业大潮中的弄潮儿,如今他的目标是把罗辑思维上市。他的目标其实也是随着实际情况在不断变化提升的,他不断地寻求新挑战,探索着罗辑思维和自己的边界。这让我想到柴静对周星驰的访谈,星爷说他拍电影会不断地给自己设定新目标,一个接一个。柴静问他这样何时是个头,他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的人生就是这样不断地探索自己的边界,不仅是现实世界的边界,还有精神世界的边界,通过方方面面的养分。看《十三邀》中好几位嘉宾的谈话都有这样的感受,反反复复地出现。许知远对俞飞鸿去拍比较庸俗的剧表示不理解,认为不会带来“精神边界的扩张和新的理解”,俞飞鸿却认为演戏之外有太多地方可以提供养分;贾樟柯不再沉迷捕捉时代印记,他转向历史来寻求答案,想拍晚晴、拍蒋经国,他对人工智能、VR的世界充满热忱,要写天体物理的论文;结集中并未收录的张楚,唱了那么长时间的摇滚,现在的兴趣转向911、转向外星生命,对待众多阴谋论的观点表现出动人的天真;姚晨从舞蹈转向演员,出任联合国难民署中国亲善大使,变得更宽容、更温厚。
最后不得不提到王小波。我对王小波充满欣赏和感激,我在文学方面的阅读是由他领入门的。高中时读他的杂文,他的文字自由酣畅、神采飞扬,非常动人。后来读他的小说,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大约能明白他要说讲什么、他的追求是什么。他对自由和有趣的追求,他的人文主义,他引述罗素的“参差多态是幸福的本源”,都对我影响很大。
《十三邀》访谈中,许知远通过和李银河、李静、姚勇的对话追求关于王小波的记忆、形象。现实中的王小波和他的文字一样很有趣,印象最深的一点是李银河提出分手把他气得够呛,后来给他送去两张电影票说去看电影,王小波就把电影票给寄回来,写了一封信,说从这个信上可以闻到什么二锅头、五粮液的味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看到这段觉着这个人实在太有意思了,要是身边有这样一个朋友肯定不用担心会无聊。
看过访谈,才知道姚勇竟然是王小波的侄子,他的杂文里曾经提到去给侄子做思想工作,让他一定要拿到毕业证。他的文章里还提到一位老师,他们经常海阔天空地聊天,竟然是许倬云。这样再读他的杂文,里面的侄子、老师便不是起作用的角色,而是活生生的我们都熟悉的人,这点也蛮有意思的。
想起王小波的小说《寻找无双》里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一个主题,像王仙客是寻找无双,王小波是写小说,李安是拍电影,罗振宇是做知识服务…这么说好像就是职业似的,但我觉得主题是更高、更远的一个概念,它包括志向、才华、激情等等。也许有的人生活中有许多主题,没有突出的那个,但做出卓越成绩的那部分人,他们的主题必定是统一的。在追寻这一主题的过程中,他们不断探索自我的边界,两者最终的指向是同一处,那便是自我的完成。有句话我觉得描述这点非常形象,我们从各个方向向金字塔尖攀登,最终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