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向日葵地上的坚韧和清新
初识李娟,是通过《读者》、《青年文摘》等杂志报刊上转载的李娟的各种零零碎碎的文字。相比于“李娟”这个她母亲绞尽脑汁、翻烂字典取的名字(李娟在本书“名字的由来”中自述),让我印象更深的是李娟笔下的阿勒泰。李娟和三毛都是我开始接触阅读时非常赞赏的两位女作家,她们的心性有共通之处,但是三毛的特点过于鲜明,很多就算没读过三毛的人也是早知其名。相比之下没那么多人知道的文坛精灵—李娟,她并不像王安忆这样的文学大家才气惊人,文风也非刘亮程的村庄文学般如此严肃沉重,生活中的李娟和作品中的李娟,都是给人以“简单”二字之感:写字就是写字,记录就是记录,没有多余的雕饰,是一种清澈见底的通透,通透之中还泛着细小的幽默的涟漪,让人从极致朴素的平淡日子里,发掘出生活的许多乐趣来。
《遥远的向日葵地》是李娟发表在《文汇报》上的文字结集,记录了和母亲在阿勒泰草原承包的一块贫瘠土地上种植葵花的劳作经历。可能因为是文字合集的缘故,不同时刻记录的感情基调差异显著。这会儿还在自嘲母亲三次种植葵花地全被鹅喉羚啃光之后还要继续“革命”,没多久镜头一转,将忧伤感慨的焦距集中在年迈的外婆身上,为外婆晚年晚年孑然一身、记忆错乱的现状而担忧。在回忆外婆的文字中,她的感情再也无法克制了,字里行间流淌出的孝心与深情,就和记忆力差的外婆外出时在门把手上捆上的那块的布条一样(回家时辨认家的所在),摇曳在不经意的时光和空间中,让人无比动容。可是不管怎样生活还是要继续,荒野中生存不易,每一天的辛苦劳作才能让肚子免受饥饿成为可能,也可能是李娟根本就没有将 如何走出外婆去世后的阴影 这段难受的心路历程发表出来,视角很快就转入到了“主角”葵花地,转入到了给枯燥的日子生出许多乐趣的一个个小生命:爱扒拉鞋子的闯祸精狗“丑丑”;大摇大摆,穿着裁缝母亲做的红绿色衣服惊得司机停车的鸡群,冬天过后全身脏兮兮却居然不敢下水的鸭子;还有活蹦乱跳生育能力惊人的兔子,甚至是在光秃秃的野地里去关注四脚蛇的爬行。
李娟一如既往得,最有资格却绝不长篇大论得去书写荒野生存中孤独的重负之苦,而是接受住孤独的侵扰,将每一点细小的美好和欣慰投入到那些看似普通的小生命中,从中收获对抗孤独最朴素却也是最有力的力量,它源源涌流,扎根于荒野,但是又绽放于荒野,所以显得弥足珍贵。
她把向日葵,一边种在了日渐贫瘠的土地中,一边种在了无边的梦境里。描绘真实土地时,这里黄沙滚滚、人烟渺茫,野生动物也日渐稀少,她的心声充满了对环境恶化和牧人未来的担忧“。但是当梦境中的向日葵盛开时,没有姹紫嫣红的媚俗,就仿佛一道金光刺破黑暗,扑面而来的生灵盛况更甚于肤浅的颜色之美:秋天来临的时候,我们的葵花地金光灿烂,无边喧哗,无数次将我从梦中惊醒。”她曾形容独自耕地的母亲是手持铁杖的女王,无比坚强,那么目击这一切盛况的她,真的如她所说,是最简陋、最局促的,以致于能将她从梦中惊醒吗?她把自己在万物面前比喻得微不足道,对自然万物施以神圣的敬畏,也许为的,就是以一个代表游牧人的身份,希望脚下这片不断被踩踏、不断被索取的土地,有一天能够被人类坦诚相待,得到真正的爱护。此心此感,身处几千几万里土地之外的我们,每天看着城市高楼不断垄起,自以为人定胜天,而又怎能感受得到,勤劳朴素的游牧民族,将心胆怯得悬于天空之下的卑微。
但是 纵然如此心切,李娟也仍然没有情绪失控的呐喊,没有故作深情的悲天悯人。只因她是一个真正踏入过荒凉的人,一个真正感受过苦难的人,当从这些密密麻麻的桎梏中抽离出来时,反而变成了一个简单的文字记录者,化繁就简。灵感来源于最朴素的生活,文字来源于最真诚的灵魂,从而诞生了这只属于她的“遥远的向日葵地”。
读者在各种作品中认识的李娟,似乎已经成了“漂泊”的代名词。因生活的不安稳,在严寒荒凉的大西北漂泊了那么长时间那么多次,若没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对抗着这一切,可能再强大的灵魂也容易被极寒之地那种横亘宇宙的孤独感所吞噬。幸而我们的娟姨一直很坚强很乐观,无论是《冬牧场》中被被动的游牧生活弄得邋里邋遢,还是在《向日葵》中为多灾多难的向日葵地而累得腰肌劳损,她一如既往细腻明亮的笔触并没有让读者看到绝望透顶的抱怨,反而是愈发清新的文字洗练了荒凉的孤寂,扑面而来。
严寒的冬季,一遍又一遍读李娟的书,就这样坐在火炉旁,不需要沉重的表情和刻意的思考,就这样淡然得走入生活,看见生活,品尝生活,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