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沉睡在石头下

我小时候差点就见到龙了，不骗你。 那时我是四年级的学生，我们班的同学在老师的带领下，跑去离学校几公里远的山里野炊。那个地方名叫龙洞湾，有一块大石头，石头下面的缝隙很宽敞，可以钻进去好些人。传说有一条龙沉睡于那石头下面，沿着缝隙一直往里爬，穿过七十二道门，就能到达龙的家。我们好多人一起爬进去，想着至少要找到第一道门，最后被老师揪了出来。有一个同学捡到一块白色不明物体，兴冲冲地告诉我们，那是龙的牙齿。当时那石头下面水气缭绕，阴森湿冷，我一度认为自己听到了龙打呼噜的声音，既兴奋又害怕，担心它被我们吵醒，出来把我们痛打一顿。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还经历过，或者听说过，很多类似的不可思议的事件。 幼儿时期的我晚上如果哭得太厉害，我妈妈就会指着黑漆漆的窗外吓唬我：“麻老虎来了！”我立马就不哭了。那时候我年纪太小，脑子里还没有“鬼”的概念，最怕的就是麻老虎，但我从来都不知道它到底是谁，长什么模样。后来我问过父母，他们也不清楚，但一代代的人都是这样吓唬小孩子的，他们就把这方法继承了下来。我想，麻老虎大概是专门吃小孩的妖怪吧。 我妈妈小的时候，家里还没能用上电，夏天只好到屋外乘凉。三五个人聚在一起，手摇着蒲扇，自然地就讲起了恐怖故事，绘声绘色的。我小时候没有这样的经历，但也听过不少鬼怪的故事。大人们还会声称，那是他们亲眼所见，或者亲身经历，不由得我不相信。听得虽然刺激，到了晚上就糟糕了。站在我家阳台上望出去，一片漆黑，只有几里外的地方亮着灯，表明那儿有人家。这样的环境一直让我很没安全感，总担心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蹦出来。睡觉时，我会把整个身体藏在被子里，即使喘不上气，也不肯露出脑袋。夏天就惨了，不用盖被子，我就丧失了保护，因此每年夏天我都过得很煎熬。 此外，大人们还故意给我熟悉的地方染上些恐怖色彩。比如说吧，天黑了不能在河边玩水，因为那条河里淹死过好多人，万一遇到水鬼求代就不妙了。又比如说，我家屋子左侧几百米远的地方是山谷，杂草杂树丛生，那儿以前是埋葬夭折的小孩子的地方。因此，我们这些活着的小孩子，天黑了不能去那儿，会被早逝的小孩子嫉妒和伤害。 小孩子总是特别危险，似乎因为小孩子的灵魂还没和肉体形成紧密的整体，很容易走失。以前我弟弟老是会掉进水里，我爷爷常常会用一种神秘的方式，跑去弟弟落水的地方给他捞魂。我很想看个究竟，但爷爷不让我围观，我只远远听到他在水边，用沙哑的声音，问我们我弟弟回来了吗。我妈妈会大声回应道：“他回来了！”一遍遍问，一遍遍答，我和我弟弟在旁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你可能觉得，这都是故事或者迷信。不过，幼年时的我对世界太不了解，这些全都让我觉得有趣，更觉得恐惧。它们都是真实的。后来我不断成长，明白的事理多了，慢慢地，这些故事退出了现实世界，只留在我的记忆中。它们和石头下沉睡的龙一样，如果我把它们忘了，它们就永远消失了；如果它们消失了，龙洞湾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沟沟，我的家乡也就只是一块普通的乡村土地。如此一来，世界就变得单调无聊了，你说是不是？ 我想让石头下的龙一直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