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地方精英毁灭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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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okhy这本书是一本极好的对苏联解体历史的介绍。这本书的中心思想是,苏联解体的根本原因不是来自于外部,而是源于其多民族、多加盟共和国这一不稳定的政治体系本身。当各民族、加盟共和国之间发现不能在现有的联盟体系下达成共识的话,那么分裂就显得很显而易见了。具体来说,苏联解体中最关键的一个环节是乌克兰的独立,即便是在叶利钦接管了绝大多数苏联中央政府的权力之后,俄罗斯人很难说服乌克兰继续留在这一联盟框架内。
最开始读这本书的引言部分时,我以为作者想讲的是一个类似于“文明的冲突”的故事——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势必存在争端的引子,所以解体也就不难理解了。然而也不尽然,想想世界上多民族国家也并不少,以中国为例,我们也有56个民族,以少数民族自治的省区就有新疆、西藏、宁夏、内蒙古和广西,然而绝大多数的自治区并没有严重的分裂倾向。进一步地思考,难道不同的民族就一定导致分裂吗?按照民族区别站队对谁产生了好处?作者在引言和后面的章节中虽然不断地回答了这些问题,但是却很少把这样的一个意思点明:地方精英才是问题的关键。地方精英们首先考虑和照顾的是自己的权力,比如加盟共和国的关键职务是不是在本民族手里(如哈萨克斯坦),再或者本加盟共和国对中央是否保持着持续的影响力(如戈尔巴乔夫之前的乌克兰对苏联政府的影响)。在这样的精神下,俄罗斯、乌克兰、哈萨克斯坦和其他任何加盟共和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在一个统一国家的框架下,特别是在经济和财政出现困难的80年代,苏联的加盟共和国无法容忍苏联中央的改革触碰了地方精英利益(比如莫斯科直接派人到哈萨克斯坦担任关键职务),再或者一些地方领导人从民主化中看到了加深和固化自己权力的办法(如叶利钦),一个瓜分苏联的计划就诞生了。地方精英们创造性地利用了“想象的独立”的概念,告诉其人民独立就是要和苏联低效率的经济体制和物资匮乏说再见,就是远离贫穷和饥馑,这一手段非常管用,造成共和国居民们不分民族地支持了本国的独立(比如俄罗斯人占主体的克里米亚也支持了乌克兰的独立),可能因为经济议题在那个时期是远远超出其他所有问题的。但是,经济是否真的会因为独立而得到改善就是另一回事了。
地方精英们在意的是权力,任何能够帮助他们获得权力、稳固权力的事情都值得尝试,这本书就具体谈了俄罗斯、乌克兰、哈萨克斯坦领导人们怎样具体操作的。虽然他们的行为各不相同,但是最终的结果是他们在各自独立的国家中获得了无上的权力,这是在一个苏联体制下不可能实现的——加盟共和国不可能有行政上的独立性,对于叶利钦来说还面临苏联中央和戈尔巴乔夫的挑战。所以,与其说是因为民族性而造成了帝国崩溃,我个人认为,还不如说是因为按照加盟共和国疆界分裂苏联最有利于地方精英稳固权力,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这些疆界刚好非常巧合地与民族区域疆界吻合了。这算是我同作者不完全认同的一个思考。换句话说,地方精英不一定是基于民族性的,万一是基于经济所有权的呢?比如美国的南北战争时期,南方和北方的精英基本就是奴隶主(地主)阶级同资本家之间的矛盾,这是两类不同的地方精英,他们同样会产生分裂国家的冲突。所以地方精英不一定基于民族性,它可以源于很多东西。粗暴地把地方精英认为是民族性造成了,无畏地降低了一个理论和机制的适用性,我觉得是没有必要的。
在另一个方面,我觉得这本书谈得极好——戈尔巴乔夫的愚蠢。首先,戈尔巴乔夫和他的改革政府过分依赖美国和IMF的经济援助,这造成戈尔巴乔夫虽然拥有兵权,但是很少有机会真正使用它。一旦苏联政府出兵镇压独立和分裂,美国就可以威胁停止援助(这最初出现在波罗的海国家的独立上)。这与我国在80年代末用兵截然不同,我国从来就不是一个依赖外援的经济体,这在政策独立性上有很强的优势。第二,戈尔巴乔夫天真地相信民主选举可以帮他选出一个可以对抗党内保守派的群体,加强他的新思维和改革。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选举对于苏联人来说是一个太新鲜的事物,当实行竞争性选举后,当然就没有人再依赖苏联和苏共了。进而,苏共作为唯一的协调共和国们共存于一个联盟体系下的机制被极大地削弱,在1991年夏天政变后又进一步地被取缔了。第三,戈尔巴乔夫放任了俄罗斯接管了苏联的自然资源和财政收入来源,使得中央政府的财政依赖于地方政府。财政是一个国家能力的根本来源,没有了钱,中央政府将随时受制于人。比如叶利钦就经常随意地停发苏联政府部门的工资,还造成了苏联外交部写信给在外访问的外交部长请愿。
总之,这本书翻译较好,历史讲得很清楚,所以是一本了解苏联解体的很好的参考书。美中不足的是,故事讲得很全,但有一些拖沓,全书的中心主旨凸显得不够(不是地方的民族性而是地方的精英造成了帝国解体)。但是这些不足,不应该成为大家选择阅读这本书的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