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中年or寻找那温暖的地方
雨一直在下,绵绵密密的连续下了三天,这在济南的秋天不是很常见。第一天晚上的时候,还在感恩这场秋雨,趵突泉喷涌又能高出几分,为深冬的趵突洗雪盛景再添一丝希望。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尚能与家人一起围坐一圈,这场秋雨下的真是时候,秋收已入仓,新麦已播种,这场及时雨,又省下灌浆的辛苦,又能给冬麦的萌芽注入来自上天的力量。到了第三天,已经开始数落这恼人的秋雨,能不能在接送孩子上下学的时候停一会,能不能不要这么执着的把深秋的那一抹温暖来打压,能不能不要这么着急的把上帝刚刚开始涂色的丹枫、黄银杏来洗刷。秋雨啊,你也该停了!
秋天,就像年届耳顺的老人,对一切感恩和赞美,对所有的抱怨和诅咒都照单全收,但那颗深邃的心,犹如大海,兀自随着自己的性子潮涨潮落。那拍岸的浪花,是你的情绪波动或对我的回应吗?可是,当我伸手去抓住飞溅起来的浪花,你却吝啬的把她收回了你的怀里。你就像慈爱的父亲,摇荡着大海这个巨大的摇篮,唰……,哗…哗……的唱着单调却稳定的男低音的催眠曲,哄着每一个来到你身边的急匆匆的灵魂,慢一点,再慢一点,静静地坐一会,静静地听听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摸着自己的脉搏,竟然发现和上了海浪的频率,在这共振里,那个孤独的灵魂与你融为了一体,这才发现,不是你不理我,而是我不理解你。
秋风起,秋雨凉,鸿雁争鸣归故乡,故乡有暖阳。小时候,看到天空中的大雁,总是缠着父母问个没完,她们为什么排着队一起飞?她们要飞去哪里?她们是一家人吗?她们是去南方旅游吗?南方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她们还会回来吗?但父母的答案总是以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而不了了之。那时候老是幻想着长出一双翅膀,跟着她们一起飞,一起去看看。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的把这些为什么、还有幻想深深埋入心底,不知不觉中,脚步却越来越远,走出小山村,到市区念高中,然后千里之外的长安,开始四年的大学生活,毕业后辗转赢牟、泉城谋生立业,间或北上广深全国各地的游走,就像插上翅膀的雁,飞的越来越远,但每当夜深人静,孤枕难眠时,才能理解归雁的鸣叫为什么那么悠远、凄美。这是饱含了对前方的期冀、对家乡的不舍;这是内心的一路疲惫掺杂着近乡情怯。而这一切,都不会阻挡前进的脚步,因为心中知道,心中的那抹暖阳就在前方。
哎呀,一开头就哩哩啦啦的扯了这么多闲话干什么?我还没有说的尽兴,但只得打住了。再说多了,不但喧宾夺主,文章不成格局(现在势必入戏,已经如此),且亦是不知趣了。——此段内容摘自汪曾祺先生的《老鲁》,但也是我此文的真实感受,全文摘录以记之。
言归正传,或者说,上面所说多少与我读汪曾祺先生的《大淖记事》一书却有关系,这是对此书的一种整体感受或者说是书本情绪于我的一种外化和宣泄。该篇读后感之所以起了“何谓中年or寻找那温暖的地方”也完全是因为书中的几篇文。
先说说“何谓中年”吧。这是汪先生在《戴车匠》一文中以戴车匠的形象说出来的,原文如下:戴车匠年纪还不顶大,如果他有时也想想老,想的还很暧昧,不管惨切安和,总离着他还远,不迫切。他不是那种一步即跌入老境的人,他只是缓缓地、从容的与他的时光厮守。是的,他已经过了人生的峰顶。有那么一点的,战栗着,心沉着,急促的呼吸着,张张望望,仿徨不安,不知觉中越过了那一点。这一点并不突出,闪耀,戴车匠也许纪念着,也许忽略了。这就是所谓的中年。
读书至此,心中咯噔一下,目光就游离了纸张,思绪循着墨香开始在空中漫无目的的飘荡,越飘越远,系在心头的那根线拉的心口越来越疼,恰恰又是这丝疼痛,把思绪拉了回来,逐步清醒过来后,喟然一声长叹,何必作此无谓的多想。于是,提笔在书本留白处写下:
偶尔想到老,黯然神伤,
时而忆过往,略有彷徨。
这就是中年!
再说说“寻找那温暖的地方”吧。人到中年,是一个很尴尬的年龄。一个个都把自己武装起来,一副坚强、干练示人,但在这副皮囊的包装之下,却是一颗颗的柔暖而又玻璃般的心,怕冷,渴望温暖。或许这也是汪先生在《大淖记事》一书中,有两篇文章提到了“温暖”。在《天鹅之死》一文中,舞蹈老师白蕤与孩子们在玉渊潭看到了天鹅,以师生不同的视角看着美丽的天鹅。以天鹅的遭遇来具象白蕤的一生。天鹅在天上飞,飞过大兴安岭、呼伦贝尔的空间距离;飞过了上山下乡、文化大革命的时间跨度;天鹅翻山越岭飞到了玉渊潭;白蕤千辛万苦退休到了北京城。白蕤因坚持所演的《天鹅之死》就是美,被打成反革命,被打到左腿骨折;当她带领着孩子们看到玉渊潭里的天鹅后,孩子们问白蕤老师,白天鹅为什么会飞到这里?老师说“天鹅在天上飞,去寻找温暖的地方”。但当看到被猎枪打死的天鹅后,孩子们眼睛发光,像钻石,他们的眼泪飞到了天上,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在另一篇《寂寞和温暖》一文中,汪先生更是以“温暖”入题。写的是知青沈沅在农科所的遭遇,因为那个特殊的时代,人生起起伏伏,就像浩瀚大海里的一片落叶,任人摆布。那种寂寞能够把人逼疯,要想活着,就要不断的内求,把自己的心包裹的越来越严实,不能从外界获取温暖,那就自求多福,尽量少的耗散自己内心的那点温暖,以求熬过这段艰难。所有的艰难困苦都会过去,就像新来的农科所赵所长,他的心是一块阳泉炭,划根火柴就能点着,烧完了是一堆白灰。这份炙热的温暖,慢慢的化开了包裹在心上的那层坚硬的壳,但退掉这层壳是那么的难,持续的温暖是来自外部的条件。刚刚退掉硬壳的心,是那么的柔软,很不适应这份贴心的温暖,于是在这感情的焦灼中,报以眼泪,似乎是想用自己的眼泪来浇灭这份烫心的火,在这水火的交融中,雾化、升华,人生也就修炼到了一个崭新的境界。
汪曾祺在《大淖记事》里,记录的也是他自己一生的奔波。求学期间的昆明,西南联大的学生时代。毕业后,上海谋生,就职于初级中学,以语文教员的身份见证上海的灯红酒绿。文革期间,下放张家口的农科所,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人人自危,又是过着怎样的日子。而这所有的一切,对汪先生而言,都是一过客,或长或短,情深情浅。而故乡,高邮,大淖,虽十多岁即离开,但魂牵梦绕的,记忆最深的依然是她。因此,家乡的几篇文章,读来最是熨帖,不悲不喜,不疾不徐,如清风明月下的诉说。就像代代传承下来的故事,从爷爷那饱经沧桑的嘴里慢慢的流淌出来,哄着孙子入睡。而张家口时期的几篇文章,虽感人至深,却带着一丝丝的情绪,行文中虽然在刻意的掩饰,想着以客观而又平静的对待,但那丝烟火味甚至是火药味还是能够闻到。
后生浅学,不敢妄议被称为最后的士大夫的汪曾祺先生;但我坚信,鸿学大儒如汪先生肯定不会跟我的一点浅评瞎议一般见识的,如能在这一过程中略有自己的一点感悟、收货,能够引发读者的一点共鸣,则善莫大焉了。
2017年10月29日夜写于安之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