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长夜痛哭者,不足语人生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渐入佳境
从主人公重返战场的那个夜晚到大撤退那段写得太精彩了,后面逃往瑞士那里也很甜,可以说是为结局做足了铺垫。
虽然翻译很糟糕,但还是想给海明威打五星。看过很多战争片,但描写战争的小说还是第一次读,所以没什么可比性。不过好的战争作品,譬如最近看到的敦刻尔克和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确实如此,没有热血,没有英雄,只有人如蝼蚁,命如草芥,每个人想的都是怎么在战火中苟活。
“我观察了好久,可没看到什么神圣的事,而那些所谓光荣的事,并没有什么光荣,而所谓牺牲,那就像芝加哥的屠宰场,只不过这里屠宰好的肉不是装进罐头,而是掩埋掉罢了。”
男主的负伤和同伴的死是毫无意义的,他们只是刚到前线第一晚躲在战壕中吃通心粉,战役甚至还没打响,他们也还没来得及开始执行第一次任务,就被大炮打中。第二次上前线,经历大撤退途中,主人公更是目睹了意大利军方无缘无故射杀自己的官兵将士的残酷恶行。战争面前,人心惶惶,每个人都脆弱得不堪一击,何来人性之谈?
即使抛开战争对人的摧残不说,海明威的小说也有着更深远的意义。他曾经在序里写过:“永别了武器是一部悲剧,这个事实并没有使我不愉快,因为我相信,人生就是一部悲剧,也知道人生也只能有一个结局。”诚如他在书中所写的那样,“死是最可靠的”,“人生只是一场卑鄙的骗局”。最后这句话是凯瑟琳死前躺在病床上说的。他们曾以为已经从可怕的战争中逃出,从此可以过上美好的生活,却不想幸福不过是上帝赐予的中场休息。每一个人物死亡的结局之下,是浓重的悲剧意识和宿命感。
“世界打垮了每一个人,于是有许多人事后在被打垮之余显得很坚强。但是世界对打垮不了的人就加以杀害。世界杀害最善良的人,最温和的人,最勇敢的人,不偏不倚,一律看待。倘若你不是这三类人,你迟早当然也得一死,不过世界并不特别着急要你的命。”
主人公是勇敢的,一个志愿参加意大利军队的美国青年;是善良的,深受下级、教士和朋友的喜爱;是温和的,对他的凯瑟琳那么温柔,最后在产房外做祷告那段无意识的呓语我都不忍卒读。可是上帝却不会同样温柔,短暂的欢乐时光就是他发给你的最大慈悲。
看到有很多人说无法共鸣,不是因为你没有亲历战争,而是因为你没有亲历过长夜痛哭,不懂得命运的荒诞悲凉。甚至还有人说像狗血韩剧,我真的服了,海明威写爱情是想通过人类之间这种美好感情的破碎来体现悲剧主题。
简洁含蓄的叙事风格是他的特色。作者的笔调越冷静克制,感情愈是汹涌,悲痛也更加沉重真实。在这里我想举两处我最喜欢的地方作为例子:
一是男主准备重返战场离开米兰的那晚,在一家咖啡店等凯瑟琳来赴约。“我走到拐弯上一家酒店里去等,望着店窗外。外面黑暗,寒冷,又有雾。……借着窗口的光,张望着外面走过的行人。我看见了凯瑟琳,便敲敲窗户。她张望了一下,看见是我,便笑一笑,我走出去迎接她。她身披一件深蓝色的斗篷,头戴一顶软毡帽。”在这样一个阴冷潮湿的寒夜,男主又将回到那个恐怖的战场重新过上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这时看到爱人黑暗中的笑靥,能如同明灯一般照亮漫漫长夜。海明威没有在此抒情,他也从不煽情,只是描写凯瑟琳的深蓝斗篷和软毡帽。只有当一个人深切地爱着另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关注她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她戴的帽子是软的还是硬的这些小细节。这种写法太高级了。
另一处是本书的最后一句话。比起众人津津乐道的开头,我觉得小说的结尾更加经典,写的是男主将医生护士赶出病房,独自对着凯瑟琳的尸体想要告别。“我赶了她们出去,关了门,灭了灯,也没有什么好处。那简直像是在跟石像告别。过了一会儿,我走出去,离开医院,在雨中走回旅馆。”没有撕心裂肺的哀嚎,甚至没有一声呜咽和叹息,只是最平常的叙述。明明没有一个字在写悲痛,悲痛却像一把利剑刺入心口。
这就是海明威著名的冰山写作原理,他只将事物的1/8展现出来,其余藏匿在水下的7/8全靠读者的解读和想象,这样获得的体验其实更强烈。
故事开始于阳光尚且明媚的晚夏,结束在春天久久未至的雨季。开始的时候主角还觉得战争对于自己来说就像是存在于电影里一样,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好像自己永远不会受伤。
噢,可是亲爱的,你知道吗,当命运的洪流滚滚而来,没有人可以侥幸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