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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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
庞贝的毁灭是由于火山灰的堆积,连火山熔浆都未曾光临,于是千余年后发掘出来,竟然街道、店铺、庭院、雕塑一应俱全。不仅如此,街石间的车辙水沟、面包房里的种种器皿、妓院里的淫荡字画、私宅中的诡异密室,全都表明人们刚刚离开,立即就要回来。谁知回来的却是我们,简直是仙窟千载、黄粱一梦。 罗马,元老院废墟, 尤利乌斯·恺撒遇刺,《高卢战记》、屋大维,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西塞罗, 尼禄“金宫”遗址。最后一位皇帝罗慕洛斯·奥古斯都, 日耳曼人兵临城下,他却悠然养鸡,他其实是一位洞悉历史的智者。如果大车必然要倒,却试图去扶持,反而会成为历史的障碍;如果历史已无意于罗马,励精图治就会成为一种反动。于是,他以促成罗马帝国的败亡来顺应历史。他太了解罗马,知道一切均已无救。 焦黄的跑车托着金发的火焰变成了一具通体透亮的火炬,像是执意要点燃亚平宁山脉。但是一路行去青山漠然,岩石漠然,树丛漠然,跑车生气似的蹿上了盘山公路。金发终于飘到了云底,正巧这时黄昏降临,白云底缘一溜金光,它真的被点着了。于是,整个亚平宁山脉一片灿烂。我想,果然不能小看了欧洲破旧的院落,似病似死间,也可能豁然洞开,惊鸿一瞥,执掌起满天晚霞。 威尼斯,特别的生态景观。 首先,它身在现代居然没有车马之喧。一切交通只靠船楫和步行。 其次,这座纯粹的水城紧贴大海,曾经是世界的门户、欧洲的重心、地中海的霸主。 再次,它拥挤着密密层层的商市,却没有低层次摊贩的喧闹。……店是祖辈传下的,半关着门,不希望有太多的顾客进来,因为这是早就定下的规模,不会穷,也不会富,正合适,穷了富了都是负担。 佛罗伦萨, 脚下永远是磨得发滑的硬石,幽幽地反射着远处高墙上的铁皮街灯。两边的高墙靠得很近,露出窄窄的夜空,月光惨淡,酷似远年的铜版画。路越来越窄,灯越来越暗,脚步越来越响又悄悄放轻,既怕骚扰哪位失眠者,又怕惊醒一个中世纪。……圣十字教堂安置着很多本地重要人物的灵柩和灵位,大门口却只有一座塑像压阵,那便是但丁。但丁塑像为纯白色,一派清瘦忧郁,却又不具体,并非世间所常见。我无法解读凝冻在他表情里的一切,只见每次都有很多鸽子停落在塑像上,两种白色相依相融。很快鸽子振翅飞动,飞向四周各条小巷,像是在把艰难的但丁,稀释化解开去。 佛罗伦萨,MEDICI美第奇家族, 全城向旅人开放的几座大教堂中,居然有四座是美第奇家族的家庭礼拜堂; ……国政厅就是他们的家。更惊人的是那家闻名世界的乌菲齐美术馆,据一种显然夸张的说法,西方美术史上最重要的画几乎有一半藏在这里。但是,我们一到五楼的陈列室门口却看到了一圈美第奇家族历代祖先的雕像,一问,整个美术馆原本就是他们家族的事务所,那些画也是他们几世纪来尽力收集的。 ……这个家族又在政治上统治佛罗伦萨六十年。这六十年,既是佛罗伦萨的黄金时代,又是文艺复兴的黄金时代。…… 我在市中心著名的老桥上方,看到一种奇怪的旧建筑,似房似廊,贯穿闹市,却密封紧闭,只开一些小窗。询问一位导游,他说,这是美第奇家族穿行于不同住处间的走道。他们不会像旧式贵族官僚那样戒备森严地在官道上通过,但又不敢毫无遮拦地与市民并肩而行。 米开朗基罗…… 教皇硬要他这个雕刻家在西斯廷教堂的顶棚作大型壁画,《创世纪》…… 伽利略……我总觉得伽利略的心理崩溃与尼科利尼向他讲了“鸡群围啄”的原理有关。既然友情如此虚假,他宁肯面对敌人,用一纸自辱的忏悔来惩罚背叛的“鸡群”和失察的自己。这相当于用污泥涂脸,求得寂寞与安静。 西班牙
巴塞罗那的主题很明确,是流浪。全城最主要位置上的那条大街。就叫流浪者大街,叫得干脆利落。它的正式名字应该是兰布拉大街,很少有人知道。 这条大街是逛不厌的…… 来自世界各地的流浪者在这里卖艺卖物,抖出百般花样,使尽各种心智,实在是好玩极了。…… 流浪者大街的东端直通地中海……海边是一个广场,中间有一柱高塔,直插云端。高塔底部,有费迪南国王和伊莎贝尔女王的雕像。高塔顶部,还有一尊立像……哥伦布。 高迪,圣家族大教堂,斗牛场,弗拉门戈舞 阿汗拉布拉宫, 世界第一流名胜。当年康有为先生旅行欧洲,特地辛辛苦苦到西班牙南部来看它,看完写诗惊叹它的土木建筑水平,我们中国很难比得上。…… 首先惊诧它的巨大。一层层进去,对于能否在一天之内走完它,已失去信心。 这是摩尔人在伊比利亚半岛上的最后一个王朝。这种绝望(摩尔人被西班牙人包围)在开始阶段是悲痛和激愤的,但由于时间拖得太长,渐渐趋于平静。而绝望中的平静,总是美丽的。阿汗拉布拉宫,就是在绝望的平静中完成的精雕细刻。因此,它的一切讲究都不是为了传代,更不是为了炫耀,而是进入了一种无实利目的的终极境界。 塞维利亚, 十六、十七世纪是世界第一大港,塞万提斯, ……在它非常重要的时代修建的雄伟城堡,看到了。作为第一大港所保存的哥伦布的种种遗物,看到了。多种多样的精致花园,包括阿拉伯式花园、文艺复兴式花园、英国式花园和现代花园,也看到了。但是,我更喜欢那些古老的窄街。几百年未曾改变,…… 窄街窄到什么程度?左边楼墙上的古老路灯,从右边楼房的阳台上伸手就可以点着。但此刻天还未暗,用不着火,倒是一束斜阳把两边窗口的鲜花都点燃了,两番鲜亮,近在咫尺。等斜阳一收,路灯就亮了。 一排小桌沿街排列,行人须侧身才能通过。…… 男女侍者个个俊美,端着餐盘哼着歌。他们要在小桌边飞动,又要为川流不息的行人让路,既不撞翻餐盘也不丢失礼貌,扭来扭去当做了一种自享的舞蹈。 葡萄牙
里斯本,古本江先生, 他是波斯湾石油开采的早期推动者。他探明波斯湾石油贮藏丰富,又深知石油在二十世纪的重大意义,便风尘仆仆地周游列国,苦口婆心地动员他们开采。如果动员产生了效果,他又会帮助设计开采规模,联系国际市场。他的报酬,每项开采计划中都占有百分之五的股份。后来干脆成为定例,大家都叫他“百分之五先生”。 古本江先生面对自己的巨额资产想做几件事。一是推动教育事业,二是推动艺术事业,三是推动科学事业,四是推动慈善事业。这四项事业已足以证明,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要实行这四项事业,必须设立一个基金会。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葡萄牙的里斯本并不具备设立的资格,但古本江先生看中了这里的朴实、安宁和好客。……古本江基金会大厦矗立在古本江公园里,占地不小,设备先进。 🚞🚞🚞奥地利 意大利当然很有看头,但家业太老,角落太多,管家们已经不怎么上心了。奥地利则不同,处处干净精致。同样一座小城,在意大利,必定是懒洋洋地展示年岁,让游人们来轻步踩踏、声声惊叹;在奥地利,则一定把头面收拾得齐整光鲜,着意于今天,着意于眼前。 “住在维也纳,天天想离开却很难离开。” 太重的文化负担使它陷入太多程式化的纪念聚集,因此显得沉闷而困倦。 奥地利的当代风采,在维也纳之外。应该走远一点去寻找,走到那些山区农村,走到因斯布鲁克到萨尔茨堡、林茨的山路间。寻找时,有小路应该尽量走小路,能停下逗留一会儿当然更好。 奥地利的山区, 人的痕迹却完全隐潜, 只让自然力全姿全态地出台。 人类只有收敛自我,才能享受最完美的自然。 要回归自然首先把自己“回归”了,回归成一个散淡的村野之人,如雨入湖,不分彼此。 孔子“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水边给人喜悦,山地给人安慰。水边让我们感知世界无常,山地让我们领悟天地恒昌。 一个人年轻时可以观海弄潮、择流而居,到了老年,则不妨在山地落脚。 萨尔茨堡,一个很大的城堡,莫扎特的故乡…… 一座素来调皮笑闹的城市,只是由于一个人的出生和离去,陡然加添如许深沉。 荣誉剥夺轻松,名声增加烦恼。 欧洲文化,大师辈出,经典如云,这本是好事,但反过来,却致使世俗文化整体黯淡,生命激情日趋疲沓,失落了太多的天真稚拙、浑朴野趣。这是我一路看到的欧洲文化的大毛病。 🎈🎈🎈捷克 布拉格超乎我的意料。 一个城市竟然建在七座山丘之上,有大河弯弯地通过, 河上有十几座形态各异的大桥——这个基本态势已经够绮丽的了,何况它还有那么多古典建筑。 建筑群之间的小巷里密布着手工作坊。炉火熊熊,锤声叮叮;黑铁冷冽,黄铜灿亮;剑戟幽暗,门饰粗粝。全然没有别处工艺品市场上的精致俏丽,却牢牢地勾住了旅人们的脚步。离手工作坊不远,是大大小小的画室和艺廊。桥头有人在演先锋派戏剧,路边有华丽的男高音在卖艺。从他们的艺术水准看,我真怀疑以前东欧国家的半数高层艺术家,都挤到布拉格来了。什么样的城市都见过,却难得像布拉格那样,天天回荡着节日般的气氛。…… 与卡夫卡同时,布拉格还拥有了写作《好兵帅克》的哈谢克。 卡夫卡和哈谢克几乎同时出生又同时去世,他们有一种深刻的互补关系:卡夫卡以认真的变形来感受荒谬,哈谢克以佯傻的幽默来搞乱荒谬。 米兰·昆德拉说,卡夫卡和哈谢克带领我们看到的荒谬,不是来自传统,不是来自理性,也不是来自内心,而是来自身外的历史,因此这是一种无法控制、无法预测、无法理解、无法逃脱的荒谬,可称之为“终极荒谬”。它不仅属于布拉格,而且也属于全人类。 长椅上坐着一位老人,他扬手让我坐在他身边,告诉我一种属于本城的哲学:“我们地方太小,城市太老,总也打不过人家,那就不打;但布拉格相信,是外力总要离开,是文明总会留下,你看转眼之间,满街的外国坦克全都变成了外国旅客。”…… 我从这钟声中来倾听路边老人所讲的哲学,突然明白,一切达观,都是对悲苦的省略。 🎋🎋🎋斯洛伐克 布拉迪斯拉发…… 欧洲是什么?我在街上寻找。是灰墙巴洛克?是阳伞咖啡座?是尖顶老教堂?…… 其实即使不是街头雕塑,欧洲处处可见这种阻碍人们快速行走的调侃和从容。于是我可以找到词句来概括欧洲了。所谓欧洲,就是用古旧黄铜雕铸于街市的闲散和幽默。 这里的行人过于漂亮,说明除了最自信的恋人们,别的人还没有逍遥于户外的闲情;这里的行人过于年轻,说明历史如何亏待了上一代,使他们还没有可能牵着小狗在街上消停,只把出门玩乐的事,完全交给了儿孙。 🎋🎋🎋斯洛伐克----- 布拉迪斯拉发 论天下贫富,亮丽的青春不足为据。青春可以遮盖一切,就像花草可以遮盖荒山。真正的富裕躲藏在慵懒的眼神里,深深的皱纹中。同样,看城市潜力,拥挤的市中心不是标志。市中心是一个旋涡,把衰草污浊旋到了外缘。真正的潜力忽闪在小巷的窗台下,近郊的庭园里。 就城市而言,如果满街所见都年轻亮丽,那一定是火候未到,弦琴未谐。 🔥🔥🔥德国 只有柏林,隐隐然回荡着一种让人不敢过于靠近的奇特气势。 罗马也有气势,那是一种诗情苍老的远年陈示;巴黎也有气势,那是一种热烈高雅的文化聚会;伦敦也有气势,那是一种繁忙有序的都市风范。柏林与它们全然不同,它并不年老,但它却显得比谁都老练含蓄,静静地让人琢磨不透。…… 德意志有大森林的气质:深沉、内向、稳重和静穆。现在,这个森林里瑞气上升,祥云盘旋,但森林终究是森林,不欢悦、不敞亮,静静地茂盛勃发,一眼望去,不知深浅。 魏玛,歌德在这儿的住宅,比人们想象的还要豪华。 歌德档案馆。 席勒故居。 海德堡,世界最大酒桶,可以攀爬。海德堡大学,学生监狱。 🎯🎯🎯瑞士 有很长一段时间,欧洲战场上最英勇、最忠诚的士兵,公认是瑞士兵。 瑞士并没有参战,但在第一线血洒疆场的却是成批的瑞士人。更触目惊心的是,杀害他们的往往也是自己的同胞,这些同胞受雇于对方的主子。戒备森严的罗马教皇对贴身卫士的挑选只有一个要求:瑞士兵。…… 现在,除了教皇那里,瑞士早已不向其他地方输送雇佣兵。这是血泊中的惊醒,耻辱中的自省。 不仅不再替别人打仗,自己也不打仗,干脆彻底地拒绝战争。于是他们选择了中立。 伯尔尼: 有没有可能来一个倒置:让城市百物作为背景,作为陪衬,只让自然力量成为主题,把握局面?闻名遐迩的“维也纳森林”很棒,可惜只围在郊外。柏林就不同了,活生生把森林的灵魂和气息引进市中心,连车流楼群也压不过它。更叫我满意的便是瑞士首都伯尔尼。那条穿越它的阿勒河(Aare)不仅没有被城市同化,而且还独行特立,无所顾忌,简直是在牵着城市的鼻子走,颐指气使,手到擒来。伯尔尼把中心部位让给它,还低眉顺眼地从各个角度贴近它。它却摆出一副主人气派,水流湍急,水质清澈,无船无网,只知一路奔泻。任何人稍稍走近就能闻到一股纯粹属于活水的生命气息。 伯尔尼, 克拉姆大街起头处有一座钟楼,形体不像别的钟楼那样瘦伶伶地直指蓝天,而是胖墩墩地倚坐街市,别有一番亲切。顺着大街往东走, 克拉姆大街四十九号,爱因斯坦故居,1905年, "狭义相对论是在伯尔尼的克拉姆大街四十九号诞生的,而广义相对论的著述也在伯尔尼开始。” 日内瓦湖(雷梦湖), 希隆古堡 CHILLON。 这古堡真大,猛一看像是五六个城堡挤缩在一起了,一挤便把中间一个挤出了头,昂挺挺地成了主楼。前后左右的楼体在建造风格上并不一致,估计是在不同的年代建造的,但在色调上又基本和谐。时间一久,栉风沐雨,更苍然一色,像是几个年迈的遗民在劫难中相拥在一起,打眼一看已分不出彼此。这个古堡最勾人眼睛的地方,是它与岩石浑然一体,好像是从那里生出来的。岩石本是湖边近岸的一个小岛,须过桥才能进入,于是它又与大湖浑然一体了,好像日内瓦湖从产生的第一天起就拥有这个苍老的倒影。 英国诗人拜伦的一篇作品,叫《希隆的囚徒》告诉人们:自由与自然紧紧相连,它们很可能同时躲藏在咫尺之外;当我们不能越过咫尺而向它们亲近,那就是囚徒的真正含义。 🗼⛳🏇💐法国 最可爱的城市还是巴黎。它几乎具有别的城市的一切优点和缺点,而且把它们一起放大。 热情是城市之血,轩昂是城市之骨。难得它,巴黎,气血饱满,骨肉匀停。 它悠闲,但它努力,因此悠闲得神采奕奕。相比之下,世上有不少城市因闲散而长期无所作为,连外来游人也跟着它们困倦起来;而更多的城市,尤其是亚洲的城市则因忙碌奔波而神不守舍,失去了只有在暮秋的静晤中才能展现的韵味。巴黎正好,又闲又忙,不闲不忙。在这样的城市里多住一阵,连生命也会变得自在起来。 德弗罗朗咖啡馆(Cafe De Flore), 萨特和波娃, 身居闹市而自辟宁静,保持高贵而融入人潮。 英国 英国也许因为温和渐进,容易被人批评为不深刻。然而细细一想,社会发展该做的事人家都做了,文明进步该跨的坎人家都跨了,现代社会该有的观念人家也都有了,你还能说什么呢?较少腥风血雨,较少声色俱厉,也较少德国式的深思高论,只一路随和,一路感觉,顺着经验走,绕过障碍走,怎么消耗少就怎么走,怎么发展快就怎么走。 温莎堡,女王行宫。 屋外,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平台,可以俯瞰南边的茫茫秋色。秋色中的森林、草地,秋色中的湖泊、河流,远远看去不见一人,一问,原来是王室贵族狩猎的御苑。 伊顿公学, 在滑铁卢打败了拿破仑的威灵顿将军说:“滑铁卢战场的胜利,是伊顿公学操场的胜利。” 欧洲贵族集团本来就形成于艰苦的血战之中,最早的成员多是军事首领和立功勇士,因此一代代都崇尚勇猛英武,并由此生发出诸如正直、负责、好学等一系列素质,经由权力、财富、荣誉的包装,变成了贵族集团的形象标榜。 布伦海姆庄园(Bleheim Palace),丘吉尔出生地 牛津大学,攀爬圣玛丽教堂,学生与市民斗殴。 那场延绵久远的冲突也有一个正面成果。有一批牛津的师生想离开这个一触即发的环境,便东行八十公里,在那里继续教学事业。这便是剑桥的雏形。很多年后,一位剑桥校友又在美国办了哈佛。 斯特拉福,莎士比亚故乡。 马德里,塞万提斯的纪念雕像,雕像的下前方,就是堂吉诃德的骑马像,后面还跟着桑丘。堂堂一国的首都在市中心以群雕方式来纪念他,而且把这个纪念广场以国名相称,叫做西班牙广场。 这位身体残废的文化巨人有很长时间是在海盗窝和监狱中度过的。 他无法控诉了,因为每一项苦难来自不同的方向,他控诉哪方?因此,塞万提斯开始冶炼苦难……他在无穷无尽的遭遇中摸透苦难的心窍,因此对它既不敬畏也不诅咒,而是凌驾于它的头上,俯视它的来龙去脉。于是,他的抵达正是另一个人物的出发,那就是骑着瘦马、举着长矛的堂吉诃德。堂吉诃德一起步,世界破涕为笑。 横穿英格兰是一大享受。在欧洲,这里的田野风光可以直追奥地利和瑞士,比德国农村放松,比法国农村整齐,更不待说意大利、西班牙这些国家了。 爱尔兰 都柏林, 萧伯纳、王尔德和叶芝。乔伊斯中心,尤利西斯。 习惯是一支魔杖,总是要去驱赶一切创造物。如果赶来赶去赶不走,它就回过头来驱赶创造物的对立面。 乔伊斯对《尤利西斯》有三项贡献:第一,写出了它;第二,让它输在法庭;第三,让它赢在法庭。有此三段论,这个作品不再仅仅是现代文学经典,而且成了文化法律经典。 比利时 滑铁卢,一八一五年一头雄狮在这里倒下。古战场的遗址上堆起一座山丘,山丘顶上铁狮威武。但这头铁狮并非纪念那头雄狮,而是相反,纪念对他的制服。山丘的泥土全部取自战场,这小小的两公里拥挤过十几万厮杀的人群,每一寸都浸泡过鲜血。当时刚刚获胜的威灵顿将军长长一叹,说:“胜利,是除了失败之外的最大悲剧!”山丘由列日市的妇女背土筑成,因为她们支持过拿破仑,这是惩罚性的劳役。 布鲁塞尔,欧盟总部, 门口铁栅栏上爬着一大群男孩女孩的雕塑。 荷兰 阿姆斯特丹说得上是一个色彩之都。鲜花出口量全世界第一,又拥有最会摆弄色彩的伦勃朗和梵高。如果再加上橱窗里赤裸裸站立的各种色情女郎,太让人眼花缭乱了。 摩纳哥 一个主权国家的全部面积不到两平方公里,摩纳哥实在太小了。但是,这个袖珍小国却浓缩着四个隐形大国:赌博大国、邮票大国、赛车大国、旅游大国。 蒙特卡洛赌场那种地毯厚厚、灯光柔柔、家具旧旧的老式贵族派头,连美国的拉斯维加斯也要鞠躬示敬,更不待说墨尔本、吉隆坡、澳门的那些豪华赌场了。全世界的赌场选“大佬”,看来还是非蒙特卡洛莫属。 更让人惊异的是赛车。那么小的国家,不可能另选赛车场地,这些蜿蜒于山坡上的真实街道就是赛车跑道。 最能冲击游人感官的,是海滨山崖上的一排排豪宅。这是世界各地大量超级富豪选择的终老之地。 海洋学博物馆, 大量展品都出自于一种长年累月的出海考察。而这一切的指挥者,就是摩纳哥的国家元首阿尔贝一世。 这位国家元首亲自以专家的身份率队出海,整整二十八次,成了世界近代海洋学的创始人。 圣马力诺,六十平方公里,上海市的百分之一,它嵌在意大利中部,进出要经过意大利海滨小城里米尼。 最高行政长官, 特别原始又特别彻底的民主选举办法,女学生,盲童。 越是处理复杂事务,越是需要动用孩童般的单纯。 列支敦士登,夹在瑞士和奥地利中间,北京市的百分之一。富有,价格说明一切。 安道尔,北京市的三十分之一。 安道尔挤在法国和西班牙之间,一直被这两个大国争来夺去,没办法,只能从十三世纪开始向它们进贡。 我对于七百年不变的进贡数字很感兴趣。安道尔每逢单数年向法国进贡九百六十法郎,相当于一百多美元;双数年则向西班牙进贡四百三十比塞塔,相当于两个多美元。同时各附火腿二十只,腌鸡十二只,奶酪十二块。直到今天仍是这个数字,就像一个山民走亲戚。 瑞典 斯德哥尔摩其实是一堆大大小小的岛。岛与岛之间造了很多桥,这些桥没有坡度,形同平路,让旅人不知岛之为岛。只是行走街头耳边突然有水声轰鸣,伸头一看脚下水流奔腾,海涛滚滚。 北欧人不是没有热情,而是缺少那种快速点燃又快速转移的灵敏。他们感应较慢,选择较迟,不喜宣讲,很少激愤,但一旦选定却不再改变。选择和平中立,制定福利政策,设立诺贝尔奖,即使有再大的麻烦也一意孤行。 版权归作者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作者:洁 Candy(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doubanapp/dispatch?uri=/review/8839906/ 挪威 挪威几乎成了一个“女权国家”。瑞士富甲天下而人均外援却居全欧之末,挪威居首。 几十年前发现北海油田,顷刻暴富。致富靠的是石油,但石油不易再生,现在已有枯竭的预感。因此挪威作出明智的决定,让水产领先出口。 奥斯陆的海盗博物馆建在比德半岛上,与中心市区隔着一个峡湾。在极端恶劣的自然条件下无以为生,又不知道其他谋生方法,更未曾接受起码的精神启迪,他们就手持刀剑上了船。 意大利 如果没有文艺复兴,世界的现代是不可设想的;如果没有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是不可设想的;如果没有美第奇家族,佛罗伦萨和文艺复兴都是不可设想的。 德国 柏林费希特、黑格尔的墓地。 黑格尔庞大的哲学架构和美学体系。 比黑格尔的思维更加开阔的是康德,终身静居乡里,思索着宇宙和人类的奥秘。 法国 图表在法国里昂的一家博物馆里,列出了这座城市在十九世纪的创造和发明。我细细看了三遍,每一项,都直接推动了全人类的现代化步伐,从纺织机械到电影技术,多达十几项。 英国 英国皇家的温莎堡,以及不远处的伊顿公学。 英国的温和、渐进的改良道路, 较少腥风血雨,较少声色俱厉,也较少德国式的深思高论,只一路随和,一路感觉,顺着经验走,绕过障碍走,怎么消耗少就怎么走,怎么发展快就怎么走——这种社会行为方式,已被历史证明,是一条可圈可点的道路。 闲人 在欧洲各地,总能看到大量手握一杯啤酒或咖啡,悠闲地坐在路旁一张张小桌子边的闲人。休假,使人暂别异化状态,恢复人性。中国人,无休止的苦干,心理惯性,盲目。 悠闲很可能是一种清醒,而忙碌则很可能是一种糊涂。 冰岛 辛格韦德利火山岩间的那块巨石,大家叫它“法律石”。 当年北欧好汉们如何花费几百年时间,痛苦地更换荣誉坐标,改写英雄情怀。更换和改写的结果,是放下长剑和毒誓,去倾听法律的宣判,以及教堂的钟声。 布鲁塞尔 欧盟蓝旗,滑铁卢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