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春的摄影撞破了我玩相机的虚伪……

文／盒饭君（订阅号：hefanjun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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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开始有意识地读图，在照片里读某种文化表达，大概是从“纸上纪录片”系列侯登科的《麦客》开始的。照片讲述了一群西北农民，全国流浪，替给人收割麦子为生活，往返在他乡与故乡之间，很多情绪就出来了。

“纸上纪录片”这个系列，拍得都挺好都。其中有一本关于三峡移民的，还有一本叫《火车上的中国人》的摄影书也引起我的注意。

当时犹豫着想买《火车上的中国人》，没买，最后真的想下叉的时候，已经绝版了，一本小小的书，印刷制作也很普通，孔夫子旧书网上都卖到了一两百，更有甚者标出了四五百的价格。

那时人也比较穷，想了想就放弃了。

完全没想到07版《火车上都中国人》出版十年后，后浪推出了一个精装版的《火车上的中国人》。装帧设计真是豪华，布面精装，无论从开本还是纸张，或者印刷效果，都比早前出的版本好了太多。

前些时间买了个胶片相机，美能达x700，都说是豆瓣装逼神器。胶片呈现出的效果，真有旧时的感觉。这时候拿着期盼已久的摄影集，感觉好像自己的摄影魂都燃烧起来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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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火车上的中国人》之前几天，在微博上和一群网友发生了一些争论。

微博新闻，有个中年人在公交车上拿手机偷拍女孩大腿被抓，当时我评论说——我也觉得大叔偷拍猥琐，可如果是街拍摄影师拍路人，大家的反感度会低很多，但是公交车上偷拍就会很猥琐呢？裸露的大腿按说应该不算隐私，这个被认定猥琐的逻辑是怎么转换过来的呢？

下面有很多人骂我傻逼，说，如果被偷拍的是我女朋友老婆，我就不会这么认为了。他们根本没理解这是一个试图探讨逻辑的问题。但也有人说街拍，开阔的空间给人侵犯感要低一些，公交车上密闭的空间，被侵犯的感觉会更强烈。

王福春在拍摄《火车上的中国人》时，是二十多年前，绿皮火车时代，那时候的中国虽然改革开放了，人心还没有真的开放到今日的状态，今日都有那么多谩骂与攻讦，那时候王福春在封闭的绿皮火车里，人心封闭的时代里，拍下那些照片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

《火车上的中国人》里有一张照片很好地诠释了这种情景。有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怀里抱着小孩，眼睛里充满警觉和敌意地看着镜头，而那种要杀死人的眼神，被王福春咔嚓地摁下快门记录了下来。

苏珊·桑塔格在《论摄影》里写：“拍照的行为仍有某种捕食意味。拍摄人既是侵犯人，把他们视作他们从未把自己视作的样子，了解他们对自己从不了解的事情；它把人变成可以被象征性地拥有的物件。”

王福春在序言里也有写，在火车上拍照这么多年，无数次被人们认为他是贼，或者不怀好意的人，而火车上的列车员也怕他拍下照片曝光了什么火车上的不良现象。两边不讨好的情况下，王福春的心态却是只想好好地记录下火车上人们的生活百态，那是一种文化记录和文化表达，尤其是现在绿皮火车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人们也变得浮躁而焦虑，再回头看这些照片，就多了许多情怀或者说缅怀某种逝去的东西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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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火车更像是一个小社会，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相比之下，现在的高铁太过整洁，像被粉饰掉的东西，见不到下里巴人的画面，也就见不到生活的细节。人不可能永远光鲜亮丽，这个社会也是。

影集烙下了太多那个时代的印记，那些往返穿梭于中国各个地方的平凡人，他们没有坐票可以买，睡在过道上，睡在厕所里，或者在两张硬座的位置上搭着木板睡。有一张照片，王福春本人都特别提及被那个画面触动——小女孩身上特别脏，靠在车门上站着就睡着了。他拍下那个画面的时候，心里是难过的，自己并不能真正帮助到这个小女孩。

有张照片吸引着我，一个年长的阿姨，手里拿着报纸仔细地看，报纸对着镜头的那一面写着“热烈祝贺何厚铧先生……”，上面有香港特别行政区的区旗。这张照片太有历史感，一个人们还会读报纸的历史，一个个体的阅读与大历史交叉，一个认真的老人。现在报纸行将消失，不阅读的年轻人越来越多，那张照片里安静看报的老人，突然就成了一种叹息，怀念，甚至是对现在的控诉。

还有一张照片，一个少年被拷在火车车厢衔接处的手扶杆上。这个少年应该是个小偷，他的经历是什么，为什么会出来偷窃，被抓住之后，面对王福春的镜头时又是什么心情……这一切都值得揣摩。偷窃是一种侵犯，可侵犯者面对一个拿着相机的“侵犯者”，心情应该是很复杂的吧，自己的罪行被捕捉，甚至被曝光，快门定格的那一瞬间，耻辱感会为这个少年后来的人生带去什么？一切都是未知，却值得思考。

还有很多的镜头都特别有趣，值得揣摩。那些自信看着镜头的人，那些怯生生的人，那些警觉的人，拿着大哥大打电话的人，抽烟的有些愁绪的年轻女人，那些向王福春展示自己孩子或者巨大的结婚照的人，还有那张依偎在小小被窝里的情侣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神，太多的故事构成一个时代的群像，他们就是那个时代的中国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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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一定在表达着什么，拍得好的照片，它的故事是流动的，是有情绪的，你能猜想到快门定格的瞬间，之前发生了什么，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

看《火车上的中国人》时，会想起之前看过的很多其他摄影书的作品，侯登科、肖全、严明、阮义忠、薇薇安·梅尔……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视角记录着一个生活的侧面。

苏珊·桑塔格对摄影有种悲悯的情绪，她认为摄影是一种怀旧的艺术，有着某种悲伤的易碎的情绪在里面，相机的普及让拍照的门槛变低，却也让摄影眼变得越发珍贵。能够拍出好照片的人反而越来越少，摄影成为一种消费行为，成为一种自我标榜的东西。那种东西离摄影的文化记录和表达的确越来越远。

我也喜欢拍照，可从来没拍好过，前不久买了个胶片相机，难免沦为桑塔格所言的那种“表演”里。最近拿着王福春的这本摄影集，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决定要写点什么，我想，此刻我的心情好像是王福春拍的那个被抓了现行的少年小偷一样，王福春的摄影作品，撞破了我拿着相机装模作样的虚伪。


【以下为自己用美能达X700拍摄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