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正有此想,不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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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炎热,夏日午后, 着实大汗淋漓。在一个看似闲散的放假时日,读过了这本先前始终没有读完的《湖上闲思录》。怎料这近70年前的遐思,竟然命中颇多近来所思所想又有所不解之事;故以下文字,多为直接摘录书中所写。
关于书的缘起,从作者所写之序与跋中,便可见一二:
序:
“我这一本《湖上闲思录》,是今年春天因着一位友人的一番怂恿而触机开头写起,经过了约莫四个月的时间,积成这三十篇文字,把它汇集成册。我的生活,其实也算不得是闲散,但总是在太湖的近边,时时见到闲云野鹤风帆浪涛,总还是有一些闲时光的。我的那些思想,则总是在那些闲时光中秀逗,在那些闲时光中酝酿。而且我之所思,也实在于事无补”
跋:
“本书乃一九四八年春间所写。其时余任教江苏无锡江南大学,课务轻闲,胃病新愈,体况未佳,又值时局晦昧,光明难睹。时时徜徉湖山胜处,或晨出晚归,或半日在外。即暂获间隙,亦常徘徊田埂鱼塘之间。尽抛书册,惟求亲近自然,俯仰逍遥以自遣。心胸积滞,逐一涤荡,空所存抱,乃时有闲思遐想,如游丝轻漾,微叶偶飘,来入庭际,亦足赏玩。乃于夜灯坐对,随笔抒写,初不自意遂成卷帙”
这三十篇文章,多有参祥东西方文明与人文发展的不同路径,颇有对比之意;三十篇文章之中,大小命题兼具,有《人文与自然》、《精神与物质》,有《自由与干涉》、《礼与法》,也有《实质与影像》、《匆忙与闲暇》、《我与他》等。
作为读者,感触最深之处,大抵总归与自己所思所想有关,因此读到之后,便仔细回味。近年来在不同国家生活,有时自问究竟何为与一社会、一文明的相容与相异,何为归属,自问何为干涉与自由,何为法理阶层与大同,自问个人所想所做之事因何驱动,自身与他人以何依存与独立,又自问种种所见而不甚解之事,究竟何为之故。因此,对《艺术与科学》,《自由与干涉》,《礼与法》,《无限与具足》等章节,犹有所思。以下便逐一摘录。
“但话又说回来,古代的人,只要是敏感的,他又何尝不觉得是身婴世网呢?而且他们的感觉,会比我们更灵敏,更强烈。他们的时代,脱离浑浑噩噩的上古还不远,正如一匹野马,初加上鞍勒,他会时时回想到他的长林丰草。待他羁轭已久,他也渐渐淡忘了。又如一支烛光,在静室里,没有外面风吹,他的光辉自然更亮更大。古代人受外面刺激少,现代人受外面刺激多,一支烛点在静庭,一支烛点在风里,光辉照耀,自然不同。古代人的心灵,宜乎比现代人更敏感。一切宗教文学艺术,凡属内心光辉所发,宜乎是今不如昔了”。(艺术与科学)
“你我的心不能相像,只有空无所有的心是你我无别的。前一刻的心不能像后一刻,只有空无所有的心,是万古常然的。你若遇见了这个空无所有的心,你便不啻遇见了千千万万的心,世世代代的心 … 最刹那却是最永恒,最空洞却是最真切。我们若把这一种心态称之为最艺术的心态,则由这一种心态而展演出的人生,亦是最艺术的人生”(艺术与科学)
“若你的自由,以别人的自由为界限,这便是你的不自由。若别人的自由,以你的自由为界限,这又是别人的不自由” (自由与干涉)
“只要天地间有两个以上东西的存在,这一个终不免要受那一个的干涉… 对付外来干涉,不出三途,一是用强力压制,二是调和,三是屈服。各人的自由,以别人的自由为界限,本来像是一种调和,可惜此种界限不易确定,因此调和遂不可能… 若以无限向前来争取自由,则相互之间只有压制和屈服两途。一面既有压制,另一面自不能无屈服。在压制与屈服的过程中,则有斗争。其实则无异于以干涉求自由。因此最爱自由的反而最爱干涉。难道那也算是相反相成吗?” (自由与干涉)
“科学知识是一种融通物我之知之向外伸舒之无上自由,艺术文学宗教道德是一种融通人我之情之向外伸舒之无上自由。(此间只举大体论列)这些都是内发的。至于政治上的权势、经济上的财富,这都不在内心方面建立基础,其重要的条件,都偏颇在外面事物上。若向此等处要求自由,一方面未必可得,另一方面又将转换成对别人的一种干涉。真爱好自由的人对此应感淡漠”(自由与干涉)
“中国传统思想似乎只偏重在内心情感方面,对于知识自由,未能积极提倡。西方近代自由呼声,最先是为科学知识之觉醒所唤起,但后来无限度引用到政治和经济方面去,则亦不胜流弊”(自由与干涉)
“功利是纯现实的,而空寂则是纯理想的。功利是纯物质的,而空寂则是纯精神的” … “然中国文化之弱点则正在此。从鸦片战争五口通商直到今天,全国农村逐步破产,闲散生活再也维持不来了,再不能不向功利上认真,中国人正在开始正式学忙迫,学紧张,学崇拜功利,然而忙迫紧张又哪里是生活的正轨呢。功利也并非人生之终极理想,到底值不得崇拜,而且中国人在以往长期的闲散生活中,实在亦有许多宝贵而可爱的经验,还常使我们回忆与流连。这正是中国人,尤其是懂得生活趣味的中国人今天的大苦处” (礼与法)
“因此说,理想的我,应该放在人人心目中,无不发现有他,而同时又无不发现有你” (我与他)
“西方人的长处,在能忘却自我而投入外面的事象中,作一种纯客观的追求。他们的艺术文学科学宗教种种胜场莫不在此。中国人的主要精神,则在能亲切把捉自我,而即以自我直接与外界事物相融凝。中国人的艺术与文学皆求即在艺术与文学之作品中,而直接表现自我” (象外与环中)
“前一种紧张心型,应用在宗教上,是上帝与魔鬼之对立。应用在哲学上,是精神与物质的二元论。应用在政治社会的组织上,是阶级与法治。应用在人生上,是强力奋斗与前进。应用在理智上,是多角形的深入与专精。后一种松弛心型,应用在宗教上,是天人合一。应用在哲学上,是万物一体的一元论。应用在政治社会的组织上,是大同与太平的和平理想。应用在人生上,是悠闲恬静与宁静。应用在理智上,是物来顺应,斟情酌理,不落偏见。东西双方一切文化形态,全可从此一分别上去悟会” (紧张与松弛)
“在美学上,有无限和具足之两型。在人生理想上也该有此两型。西方人想象人生,常若一无限。中国人想象人生,则常见为具足。时间为生命之主要因素,请即就双方对时间观念之异处作证” (无限与具足)
“这一世代,欧化东渐,中国人再度与另一种无限向前的新人生观相接触。然佛家厌世,中国人不能厌世。欧洲人轻于长往,乐于追求,中国人则长虑却顾,迟重自保,终无欧人凌厉向前之勇气。你若要抱一种无限向前的人生观,你必视现实人生为缺陷,为不足,必勇于舍弃,乐于追寻,必悬一远离现实之理想,而甘愿于舍弃一切而奔赴。近代欧洲人之科学精神与其以前之宗教信仰,同为此种舍弃,追寻,永永向前的人生精神之表现。佛教精神虽若消极,然一样的勇于舍弃,乐于追寻,其为一种无限向前之人生则同。中国人并不肯无限向前,因亦不勇于舍弃,不乐于追寻,徒欲于现实人生中得一种当下现前之圆满具足,则中国人该当自有中国人的道途与方法。今乃拾取西方人生之外皮,高抬嗜欲,不耻奔竞,一面对现实抱不满,一面却仍是将就现实索补偿,如是则不惟自苦,亦以扰人。佛家之无限向前,因其主要偏向于消极放弃,故中国人模拟不真,为病尚浅。欧洲人之无限向前,其主要乃为一种积极把持,中国人邯郸学步,慕效不得其真,则为害之烈,将不仅如当今之所表曝,而方来恐尤将有其甚焉者。你若真认为过去无限、未来无限,则当下现前,如刹那顷,将弥见其短促。电光石火,剑首一吷,犹不足为喻” (无限与具足)
“… 即就商人而言,非大有所弃,亦不能大有所获。要成一大企业家,亦毕生以之,死而后已,也仍是一种无限向前之精神为之鼓动,何尝沾恋丝毫现实。当下享用,作一种中途歇脚之想乎” (无限与具足)
关于书的缘起,从作者所写之序与跋中,便可见一二:
序:
“我这一本《湖上闲思录》,是今年春天因着一位友人的一番怂恿而触机开头写起,经过了约莫四个月的时间,积成这三十篇文字,把它汇集成册。我的生活,其实也算不得是闲散,但总是在太湖的近边,时时见到闲云野鹤风帆浪涛,总还是有一些闲时光的。我的那些思想,则总是在那些闲时光中秀逗,在那些闲时光中酝酿。而且我之所思,也实在于事无补”
跋:
“本书乃一九四八年春间所写。其时余任教江苏无锡江南大学,课务轻闲,胃病新愈,体况未佳,又值时局晦昧,光明难睹。时时徜徉湖山胜处,或晨出晚归,或半日在外。即暂获间隙,亦常徘徊田埂鱼塘之间。尽抛书册,惟求亲近自然,俯仰逍遥以自遣。心胸积滞,逐一涤荡,空所存抱,乃时有闲思遐想,如游丝轻漾,微叶偶飘,来入庭际,亦足赏玩。乃于夜灯坐对,随笔抒写,初不自意遂成卷帙”
这三十篇文章,多有参祥东西方文明与人文发展的不同路径,颇有对比之意;三十篇文章之中,大小命题兼具,有《人文与自然》、《精神与物质》,有《自由与干涉》、《礼与法》,也有《实质与影像》、《匆忙与闲暇》、《我与他》等。
作为读者,感触最深之处,大抵总归与自己所思所想有关,因此读到之后,便仔细回味。近年来在不同国家生活,有时自问究竟何为与一社会、一文明的相容与相异,何为归属,自问何为干涉与自由,何为法理阶层与大同,自问个人所想所做之事因何驱动,自身与他人以何依存与独立,又自问种种所见而不甚解之事,究竟何为之故。因此,对《艺术与科学》,《自由与干涉》,《礼与法》,《无限与具足》等章节,犹有所思。以下便逐一摘录。
“但话又说回来,古代的人,只要是敏感的,他又何尝不觉得是身婴世网呢?而且他们的感觉,会比我们更灵敏,更强烈。他们的时代,脱离浑浑噩噩的上古还不远,正如一匹野马,初加上鞍勒,他会时时回想到他的长林丰草。待他羁轭已久,他也渐渐淡忘了。又如一支烛光,在静室里,没有外面风吹,他的光辉自然更亮更大。古代人受外面刺激少,现代人受外面刺激多,一支烛点在静庭,一支烛点在风里,光辉照耀,自然不同。古代人的心灵,宜乎比现代人更敏感。一切宗教文学艺术,凡属内心光辉所发,宜乎是今不如昔了”。(艺术与科学)
“你我的心不能相像,只有空无所有的心是你我无别的。前一刻的心不能像后一刻,只有空无所有的心,是万古常然的。你若遇见了这个空无所有的心,你便不啻遇见了千千万万的心,世世代代的心 … 最刹那却是最永恒,最空洞却是最真切。我们若把这一种心态称之为最艺术的心态,则由这一种心态而展演出的人生,亦是最艺术的人生”(艺术与科学)
“若你的自由,以别人的自由为界限,这便是你的不自由。若别人的自由,以你的自由为界限,这又是别人的不自由” (自由与干涉)
“只要天地间有两个以上东西的存在,这一个终不免要受那一个的干涉… 对付外来干涉,不出三途,一是用强力压制,二是调和,三是屈服。各人的自由,以别人的自由为界限,本来像是一种调和,可惜此种界限不易确定,因此调和遂不可能… 若以无限向前来争取自由,则相互之间只有压制和屈服两途。一面既有压制,另一面自不能无屈服。在压制与屈服的过程中,则有斗争。其实则无异于以干涉求自由。因此最爱自由的反而最爱干涉。难道那也算是相反相成吗?” (自由与干涉)
“科学知识是一种融通物我之知之向外伸舒之无上自由,艺术文学宗教道德是一种融通人我之情之向外伸舒之无上自由。(此间只举大体论列)这些都是内发的。至于政治上的权势、经济上的财富,这都不在内心方面建立基础,其重要的条件,都偏颇在外面事物上。若向此等处要求自由,一方面未必可得,另一方面又将转换成对别人的一种干涉。真爱好自由的人对此应感淡漠”(自由与干涉)
“中国传统思想似乎只偏重在内心情感方面,对于知识自由,未能积极提倡。西方近代自由呼声,最先是为科学知识之觉醒所唤起,但后来无限度引用到政治和经济方面去,则亦不胜流弊”(自由与干涉)
“功利是纯现实的,而空寂则是纯理想的。功利是纯物质的,而空寂则是纯精神的” … “然中国文化之弱点则正在此。从鸦片战争五口通商直到今天,全国农村逐步破产,闲散生活再也维持不来了,再不能不向功利上认真,中国人正在开始正式学忙迫,学紧张,学崇拜功利,然而忙迫紧张又哪里是生活的正轨呢。功利也并非人生之终极理想,到底值不得崇拜,而且中国人在以往长期的闲散生活中,实在亦有许多宝贵而可爱的经验,还常使我们回忆与流连。这正是中国人,尤其是懂得生活趣味的中国人今天的大苦处” (礼与法)
“因此说,理想的我,应该放在人人心目中,无不发现有他,而同时又无不发现有你” (我与他)
“西方人的长处,在能忘却自我而投入外面的事象中,作一种纯客观的追求。他们的艺术文学科学宗教种种胜场莫不在此。中国人的主要精神,则在能亲切把捉自我,而即以自我直接与外界事物相融凝。中国人的艺术与文学皆求即在艺术与文学之作品中,而直接表现自我” (象外与环中)
“前一种紧张心型,应用在宗教上,是上帝与魔鬼之对立。应用在哲学上,是精神与物质的二元论。应用在政治社会的组织上,是阶级与法治。应用在人生上,是强力奋斗与前进。应用在理智上,是多角形的深入与专精。后一种松弛心型,应用在宗教上,是天人合一。应用在哲学上,是万物一体的一元论。应用在政治社会的组织上,是大同与太平的和平理想。应用在人生上,是悠闲恬静与宁静。应用在理智上,是物来顺应,斟情酌理,不落偏见。东西双方一切文化形态,全可从此一分别上去悟会” (紧张与松弛)
“在美学上,有无限和具足之两型。在人生理想上也该有此两型。西方人想象人生,常若一无限。中国人想象人生,则常见为具足。时间为生命之主要因素,请即就双方对时间观念之异处作证” (无限与具足)
“这一世代,欧化东渐,中国人再度与另一种无限向前的新人生观相接触。然佛家厌世,中国人不能厌世。欧洲人轻于长往,乐于追求,中国人则长虑却顾,迟重自保,终无欧人凌厉向前之勇气。你若要抱一种无限向前的人生观,你必视现实人生为缺陷,为不足,必勇于舍弃,乐于追寻,必悬一远离现实之理想,而甘愿于舍弃一切而奔赴。近代欧洲人之科学精神与其以前之宗教信仰,同为此种舍弃,追寻,永永向前的人生精神之表现。佛教精神虽若消极,然一样的勇于舍弃,乐于追寻,其为一种无限向前之人生则同。中国人并不肯无限向前,因亦不勇于舍弃,不乐于追寻,徒欲于现实人生中得一种当下现前之圆满具足,则中国人该当自有中国人的道途与方法。今乃拾取西方人生之外皮,高抬嗜欲,不耻奔竞,一面对现实抱不满,一面却仍是将就现实索补偿,如是则不惟自苦,亦以扰人。佛家之无限向前,因其主要偏向于消极放弃,故中国人模拟不真,为病尚浅。欧洲人之无限向前,其主要乃为一种积极把持,中国人邯郸学步,慕效不得其真,则为害之烈,将不仅如当今之所表曝,而方来恐尤将有其甚焉者。你若真认为过去无限、未来无限,则当下现前,如刹那顷,将弥见其短促。电光石火,剑首一吷,犹不足为喻” (无限与具足)
“… 即就商人而言,非大有所弃,亦不能大有所获。要成一大企业家,亦毕生以之,死而后已,也仍是一种无限向前之精神为之鼓动,何尝沾恋丝毫现实。当下享用,作一种中途歇脚之想乎” (无限与具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