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是日

宋代禅宗无门禅师有首诗偈“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若要得人间好时节，须得日日是好日。好，其实是一个形容词，日日是好日主句应为日日是日。对于日日是日我有两种理解；第一，日日是每一天的意思，那么每一天都是好日子；第二，日日是日子重复的意思，意味着能重复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森下典子的《日日是好日》以她二十五年学习茶道的经历为主线，对茶事器具使用、茶庭布置、茶席准备，茶人的修习等茶事美学娓娓道来的过程中，分享了自己在此中身心成长的感悟。

       叶叶扬清风，不论叶子愿不愿意，有风就会扬起。日日是日，不论每个人愿不愿意，一息尚存就会度日。每一天，每一季，每一年轮回不息。度日之桥在《日日是好日》里提到的途径有一：武田老师在典子上第三节课时说“沏茶时，重的东西要轻轻放下，轻的东西才要重重放下。”细读武田老师的这句话，并非只是针对沏茶这一行为的要求，认真想来，这句话在我们日日里有着很多的解读方式。在度日中它或许是一种刚柔并济的和谐；或许是一种重量适度的平衡；又或许是既不自恃过高地自负，又不避重就轻地逃避的一种从善如流、一视同仁的从容生活态度。

       说到轻与重，我们的脑海会自动链接米兰昆德拉非常著名的一句书名《生命不能穿承受之轻》。“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检验哪种抉择是好的，因为不存在任何比较。一切都是马上经历，仅此一次，不能准备。” “我们往往因为用力过度而造成自己与他人的负担，所以‘举重若轻’才是用心而不过度用力的智慧表现。”典子总结说“想见面时，就见面；有喜欢的人，就明白对他说喜欢；花开了，就庆祝；谈恋爱时，就好好爱个够；有高兴的事与人分享，就好好与人分享。幸福的时候，好好拥抱幸福，百分之百真心体验，因为这是人生唯一可以掌握的。所以若有重要的人，就好好和他共食、共生，团圆在一起。所谓的一期一会应该就是这样吧。人生在世，虽然一切均应向前看，充满光明本具有价值，然而，若无反向事物的存在，反而显现不出”光明“的价值。两者共存，才能相互映照深奥的意义。所以，不必妄加断言何者必为善、和者必为恶，各有各存在的意义，人是同时需要两者的。”黑与白，轻与重、光明与黑夜都只是因人而异的一种感觉，就像硬币的两面，并不代表它的属性。那我们为何不用一种坦然心情不卑不亢面对日日的困惑与艰辛呢？与其因为找不到想做的事而焦躁不已，不如开始做些具体的事，专心眼前的事，集中精力于“当下”。就此而言的每一天，自然日日是好日。

       恐怖焦虑和不自信是我们不得好日的情绪之一，我们时常会觉得很多事情因无法理解而无法把控，因而心生恐怖并焦虑不安。典子在《日日是好日》谈到，世上的事物可归纳为“能立即理解”和“无法立即理解”两大类，能立即理解的事物，有时只要接触过后即了然于心。无法立即理解的，往往需要多次交会，才能点点滴滴领会，进而蜕变成崭新的事物。而每次有更深刻的体悟后，才会发觉自己所见的，不过是整体的片段而已。典子初涉茶道有很多的迷惘与不解，但授课的武田老师说“马上做，不要思考。手自然知道，听手的感觉行事。”初时典子并不能理解这种所谓培养本能的处事方式，直到后来才发现，不断重复的一个一个的小动作，点点滴滴串联起来，不知不觉间串成一条线，成为一种习惯，变成一种本能。就像庸庸碌碌的大半辈子一直像滴落杯中一样，直到滴满杯子，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尽管杯里的水银表面张力已高出杯面。但当某日某一时刻，决定性的一小滴水滴打破均衡，那一瞬间，满溢的水便朝杯缘宣泄而下。有些事情其实不必勉强去懂，勉强自己试图去了解，却徒劳无功，其实是时候未到，时候到了自然了然于胸。

       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中有一句名句“不慕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欣然忘食。”此中的“不求甚解”便是与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人生态度。这种领会，必不是一蹴而就的知晓，而是在日子里不断打磨与经历后的恍然大悟。重复的日子单调却不是没有意义的，“过去无数的自己存在于现在的自我中合二为一地活着”。它具有滴水穿石的功力，如同茶道的风景在外看来不过是问当地坐着，但其实在看不见的地方，早已产生变化。日日的重复教会我们静心领略与细品，这便是日日体味与领悟日日的曲径，也是日日因为重复所以为好日的意义。

       《日日是好日》中武田老师说“茶道，最讲究的是形，先做出形之后，再在其中放入心”。对于我们以日衡量生命的人来说，日日是日，是形，将心放入之后，日日才是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