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中的期待与哀伤——窥见结局的无辜的血
英国女作家P.D.詹姆斯,作者在中国的名望似乎不及阿加莎、赛耶斯与铁伊,也正是因此,惊喜姗姗来迟,又发现一座推理佳作的富矿。 本周看了第一本,是凑单打折书《无辜的血》。封面不甚吸引人,开头十分细腻。那是小说家才有的“上帝视角”优势:想什么,哪怕是无根据的幻想,也都可以写出来。布局时,又可以隐没人的真实想法,只保留行动与沉默间的缝隙,甚至一丝不漏——任线索缠绕成谜。 因为开头太细腻,我看了一眼简介。耐不住性子,也预感会不妙,直接翻到最后——原来有一个很晚出场的关键人物。主角是个要上大学的少女,这故事发生在她身边,但并非关于她——最早的悲剧发生在她拥有清晰的童年记忆前。早早出现的她的养父母,知道大部分真相,本可以轻易击破少女的幻想,并未阻断少女自己的判断。 故事的核心,一,假如生身父母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尤其是比想象中坏。罪犯的儿女,不为犯罪负责,但如何接受这种阴影? 二,杀人者应如何受惩罚,以及与之关联的,死者家属能否得到救赎? 故事的基调必定哀伤。作者的细腻,给哀伤蒙上一层温柔的滤镜。罪犯出狱——服刑是犯罪的代价,但是否足以抵消受害者的痛苦——沾过无辜者的血,地狱里走一遭,是否还有权期待未来?凶手还存在于世,已让生者切齿,死不瞑目,而凶手还有机会见到家人,流连玫瑰花丛,微笑甚至大笑——对于被害者的父亲,有足够的理由,决然放弃拥有午后散步的温柔时刻,战胜犹疑与胆怯,磨快复仇的尖刀。 最后怎么样了?看开头,就感觉不妙。对照结尾,再往前翻——未死而求死的杀人者才是本篇的真正主角。被罪犯牵连的孩子们,《犯罪心理》、影片ELLE等,都描写过。被犯罪损毁的正常人,《与绝望抗争》,还有东野圭吾(大概吧)的小说,也写过,还有无数的复仇故事。刑满未死的杀人者,期待与绝望,坦白与掩饰,不舍与厌世——《无辜的血》的哀婉与细腻,无声地震撼我。 动过杀意并下手杀人者(严格讲,不止一个),配得上幸福么? “幸福”是什么?最简单的,也许是继续生活的权利——她有,尽管流着她的血;而她没有,尽管在法律上已自由。 我的原则,是绝不剧透。然而,细腻和描摹不同个性,确为本书增色。 我不读犯罪小说,除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狄更斯。(92) 每六个月读完一部(莎士比亚)。那样我就很肯定可以一直读到刑期结束。(95) 牢房文学有两个主要的需要:篇幅长,作者要能创造一个特别的不一样的世界。(278) 一个人的死亡只能获得一次赔偿。(353) 他具有一个恐怖小说作者的头脑,迫切,被罪恶纠缠,过于关注细节。(354) “你曾经觉得你配不上幸福吗?我第一次和她一起出去的时候,就是你在玫瑰花园看到我们的那一天,我正在利用她,利用她的失明。我很孤单,在一起时,她是唯一让我感到安全的人,因为她看不见。”(371) 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们可以原谅任何事情。(351) 在伦敦,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一个男人安静地哭泣。(276) 谋杀最大的恐怖之处就是它削弱了对死者的记忆。(276) 他并不想让她这样在苦涩和怨恨中死去。这也是那个凶手从他们身边带走的很多东西之一。爱情,敏感的身体安慰,陪伴,笑声,野心,希望。当然还有朱莉。(81) 如果她们在看展览,事情就不会太糟糕。(288) 以及一长段死者父亲眼中的法庭:
在三周的审讯期间,他一直一个人坐在那里。到最后一天,在他的眼里,再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他就像是生活在一个用干净而幽闭的审讯室包围起来的梦中世界。在那里,对生命的普遍信仰被一种不同的逻辑和一套陌生的价值观念所代替。在那个超现实的被忘却的地带,除了专业人员之外,没有人看起来是真实的。所有出席的人都是演员,只有那些来回走动着的穿着长袍或戴着假发的人在信心十足地谈论着,他们知道自己的角色。两名被告并排坐在被告席上,但距离拉得很开相互不看对方,他们的眼睛几乎没有转动一下。如果他们俩都伸出只脐膊,也许有可能会碰到对方的手指。但是,他们的胳膊一动不动剧本里并不包括触摸这个动作。在朱莉死去的头几天,灼人的仇恨像高烧一样燃烧着他,将他驱赶到郊区的街上,没有终点没有目标地走着,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绝望地大步走着,以阻止自己将头撞在干净的郊区墙上。他像一只狗一样,咆哮着要报仇。当他看着他们死人样的脸时,所有这些都消失了。因为,你又怎么能去恨一个根本不在这里的人? 他们只是不起眼的角色,被选来坐在被告席上,以便这出戏可以继续上演。他们才是最重要的角色,但是,他们不需要做任何事,也是最被忽视的人。他们看起来很平常,但是从某种可怕的角度看,他们也很不寻常。他们只是肉体的躯壳,但是丢掉的却不仅仅是灵魂。如果用刀刺向他们,他们也不会流血。陪审团成员似乎害怕看到他们的眼睛。法官对他们视而不见。他觉得这出戏,这种沉默,这样的杂乱无章,即使没有他们在场,也可以演下去。 法庭上坐满了人,但是空气却没有因此而变得污浊,也没有异味。审讯时间拖得很长,似乎在给不慌不忙的字谜游戏提供机会。原告辩护人沉着谨慎地发言,速度与法官钢笔的运动一致。没有人说话时,或者戴着假发的律师突然精神抖擞地看着法官,而法官看起来好像沉浸在个人的幻想中时,审讯就会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