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宠物店及其他
秋乃茉莉在《恐怖宠物店》的第一卷里讲了一个兔子的故事。刚刚痛失爱女的一对夫妇从D伯爵的宠物店领养了一个女儿,有着天使面容的爱丽丝。平时夫妇俩都严守只能喂食水和蔬菜的契约,但因过于溺爱而喂之以糖果以后,爱丽丝发生了可怕的异变,最终给当地街道带来了一场“吃人兔子”的大混乱。
没有看过漫画的读者可能比较难以理解,秋乃茉莉在漫画《恐怖宠物店》里采用的是一种相当具有欺骗性的叙述方式,当宠物们在爱着它们的主人面前并未暴露出兽性时,它们总会有一张人类的、干净忧伤的脸孔;而当它们兽性大发,或处于观测角度的人心境转变时,在秋乃茉莉的画笔下,宠物们回归自身的本相:一只食欲过盛的兔子,一只带来好运的猫,或者一条体贴忠心的杜宾犬。动漫及文学作品中对动物的拟人化是很常见的,但是反过来,将人类情感极端本能化、甚至反向异化为动物性的,却是少之又少。
而这种将人性扭曲异化,将人类动物化商品化的思考方式,正是马克弟在《绝对欲望,绝对奇异》中所专注讨论的话题。
土著居民的生命注定要自我毁灭,所以,这是一笔可以用来尽情使用的财富。
马克第在本书的结论中引用了孟比关于黑奴的评论,用于形容日本侵华期间伪满地区几千万中国苦力的所遭到的非人对待。资本主义对剩余价值的剥削一旦不受人伦道义的控制,就会异化、极端化为马克思所称的非人状态,或者更为形象化的,孟比称之为“商品身体”。
在本书的第一章,马克第就用大量的史料和数据还原了1890年至1940年间现代史上最大规模的人口迁移之一的真相——在影视剧中贫苦人民的雄心壮志背后,“闯关东”的实质却是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苦力的吸纳。商品般被数据化分类的华北苦力在伪满的生存境况是,一方面在自愿或不自愿的情况下陷入毒品的绝望沼泽,一方面又被强迫劳动至死。相似地,从日本本土被拐卖到世界各地的日本妇女落入皮条客或军国主义的魔掌之后,因无法支付生活用品、衣食及鸦片的费用而被强迫卖身至死。显然,被剥夺了基本人权的他们,在日本帝国主义眼中,仅仅是用完就丢的商品而已。而在欲望-奇异的主题背后,马克第试图用更易理解的语言和更丰满的事例诠释赤神良让的分析:
当代资本主义从一开始就采用了商品化的根本形式——用没有生命的商品来代替活生生的、有欲望的劳动力——然后把这一转变过程追踪至1930-1931年左右的东京都市。这里,消费资本主义中的本真性的人类欲望已经被多重神经政治替换和取代,扭曲为“爱欲”,被意识形态引导着 跳入死亡的深渊中去寻找娱乐。
将《恐怖宠物店》的故事放在本文开头并非一时兴起。在这部猎奇漫画里,有着恐怖、灵异、欲望、本能,吃人动物和吃人社会,当我们将这一切联系起来,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延伸至今的日本色情猎奇文化有了新一层解答。人类渴求奇异之物。马克第在书中对当时在日本、伪满、上海等地各类色情杂志的创办发行,和对江户川乱步、梅原北明等人的小说进行了深入剖析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资本主义利用商品化的爱欲捕食人类注意力和好奇心,而这一情形所导致的情欲的绝对化,则进一步“导致生命扭曲为政治暗杀、集体强奸和帝国战争”。
田中香涯认为,“如果没有了性欲,也就丧失了‘人生的乐趣’,那么所在的这个社会就够不上文明”。变态的欲望,在当时的社会潮流下正逐渐接近“现代生活的一个自然方面”。因此当我们反观日本文学及动漫文化中异军突起的情色主题大军时,我们不难发现,正是现代人的性表现和性欲望对情感宣泄的渴求,给它们创造了巨大的市场。色欲-奇异文化在日本因顺应人的基本欲望稳步成长至今,而在我们周围,广泛流传的竟然也是相似的段子:情色,猎奇,重口,荒唐,一个女子身着比基尼穿行闹市的背影。
人类渴求欲望和奇异。由此,我们竟可以轻而易举地将19世纪后半至20世纪前半的日本帝国主义乱象与恐怖宠物店的字面形象结合起来,尽管在《恐怖宠物店》中,同一主题指向对自然众生的怜悯,和对绝对欲望的指责。而在D伯爵的商人形象里,我们亦可以从中分化出马克第笔下的日本人贩子、日本皮条客、中国包工头、中国人贩子、中国皮条客,以及并不归属于以上任何一种的,血肉心肠的本真之人。
我们越是享受生活本身,我们就越是趋向于生命的死亡和人性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