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主义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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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2017年5月30日读完。
在我们当今社会,就算是个人英雄主义者,也是少之又少,人们追求的多是目光短浅、狭隘的私人利益,也称不上什么个人主义,压根就没有什么主义。个人英雄主义,毕竟带有英雄主义的理想气息,其所追求的是一种不自觉的大我,即从长远角度考虑的小我利益的最大化。
马丁伊登所处的生活背景是二十世纪初的美国,工业化蓬勃发展,工厂遍地,农村人口大量迁徙到城市成为工人。这时候的资本之间竞争非常激烈,工人的工作环境普遍恶劣,工资很低,往往朝不保夕,这种情景与狄更斯笔下的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英国倒是很相似,与当今中国,尤其是二十一世纪初的十年,也非常相似。
马丁伊登是一个水手,生活在城市底层,接触的人多是贫困的青年工人、水手、为养育小孩而辛劳工作的寡妇、洗衣匠等等。他因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富裕人家的女儿,为其美貌和文艺教养所倾倒,于是开始发奋读书、写作,以期一朝成名、挤入上流阶层而得到仙女的芳心。马丁最后成功了,然而在此过程中他却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赤裸裸的经济利益关系,上流社会是虚伪的,大人物是愚蠢的,爱情是虚幻的。他迷失了方向,不知道何去何从,不知道奋斗什么,也不知道为何奋斗。他的心死了,一切归于平静,一切皆不值得为其喜怒哀乐,既然如此,生存的意义何在呢?
马丁死了,但他所面临的问题依旧存在,依旧困扰着无数的青年。在以经济利益为主导的社会里,人与人的关系普遍充斥着经济利益的竞争和考量,与霍布斯的《利维坦》中所言的每个人与每个人处于战争状态的“自然状态”类似。马丁的死是对这种不合理的社会的控诉。
文摘如下:
一百多年前,杰克·伦敦成长的那个时期中,在美国正是一小撮靠巧取豪夺致富的“强盗资本家”(robber baron)和在“血汗工厂”中挣扎求生的广大劳动者尖锐对立的世界。他就他亲身的体验,加上他所理解的达尔文学说和马克思主义,写出了这样一部富有革命战斗精神的小说,成为当时方兴未艾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中的佼佼者,自是顺理成章的。今天我重读这篇二十一年前写的译本序,觉得在关于作者的生平介绍以及对作者的创作意图的分析上,大体还是站得住脚的,原序中所用的战斗性较强的词汇和伦敦那个时代的气氛应该说也是合拍的。但时代不同了。今天,美国等发达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已涌现了一个庞大的中产阶级,社会结构已从金字塔形转变为橄榄形,即中间特别大,而上下两层则相对地缩小了。所以,《马丁·伊登》的现实意义主要在于,作为一部杰出的青年成长小说,对今天的广大青年读者来说,在如何发愤自学、自我完善以及正确对待爱情及人生的关系等方面不无借鉴启发之处。尤其难能可贵的是马丁·伊登不愿随大流,不肯与世俗观念合污同流的独立思考精神。译者曾收到过青年读者的来信,并在报刊上看到关于《马丁·伊登》如何改变个人的一生的文章。优秀的文学作品正是能超越时代的局限,具有永久的生命力的。 二○○二年六月十三日附记(译者做的序,其所说的现实意义实在狭隘)
让我在热血沸腾中度此一生!
让我在梦想家的醇酒中醉沉!
莫让我眼见这副泥塑的肉身,
终于以空虚的躯壳毁于泥尘!
(人啊,你是渺小的。要去争斗,要挣脱束缚,要打破有限,要去追求无限。)
你是谁呀,马丁·伊登?当夜回到自己屋里,他冲着镜子里的影子问。他对自己的影子诧异地凝视了好半晌。你是谁呀?你是干什么的?你是什么身份呀?凭你的身份,你就只配爱丽茜·康诺莱那样的姑娘。你只配跟那劳动大军,跟所有的下贱、粗鄙、丑陋的人们待在一起。你只配在满是臭气的肮脏环境里,跟牛马和苦力待在一起。眼前就闻得到烂蔬菜的气味。土豆正在腐烂。闻呀,你这该死的,闻呀。可是你竟胆敢打开书本来读,倾听优美的音乐,学会怎样欣赏美丽的油画,讲正确的英语,想你自己同阶级的人们中谁也不会想的念头,叫自己从牛马和丽茜·康诺莱那种娘儿们身边跑开,去爱上一个苍白的天仙般的女人,她离开你可有十万八千里,生活在高高的星空中哪!你是谁呀?你是干什么的?你这该死的!你到底做得到吗?(问题不在于能否做到,问题在于为何去做,意义何在?当马丁明白过来时,为时已晚)
“你别去过问马丁,罗丝。什么事对他最有利,他自己懂得。且瞧他已经做到了什么地步。他有时候叫我厌恶,叫我厌恶自己,还感到惭愧。关于世界、人生、人的本分这一切问题,他如今可比阿瑟、诺曼、我,还有你也一样,都懂得多了,尽管我们有那一大套拉丁语、法语、撒克逊语跟修养。”
他挨饿的时候,时常想起全世界成千上万挨着饿的人们;如今吃饱了肚子,头脑里可不再尽惦念着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在挨饿啦。他忘了他们,可是,因为自己正在闹恋爱,却想起了世界上那数不清的恋人们。
她出声地哭着,走了,他看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蹒跚地迈着步,感到一阵剧烈的悲哀袭上心头。他目送着她,觉得尼采哲学的理论大厦仿佛在颤动,摇摇欲坠了。抽象的奴隶阶级是无所谓的,等到一联系到自己的家里人,那可不大痛快啦。
“难道爱竟然这么庸俗,必须用出版的书籍和读者的欢迎来培育吗?看上去真好像是这么回事。我坐着,尽想着这一点,直想得头脑发晕。”
有一回,他想摆脱这昏昏欲睡的状态,就打起精神来,走到前面水手舱去跟水手们去打交道。可是,跟他自己住在水手舱里时的情形一比,好像现在的水手也换了一路人了。他在这些脸容呆板、思想鲁钝的畜生般的人和自己之间,找不出共通的地方。他失望了。在社会的上层,谁也不拿他当马丁·伊登本身来欢迎他,可是他又不可能回到那些跟他同阶级的人那儿去,他们过去却是欢迎他的。他可不欢迎他们。他看不惯他们,跟他看不惯那批愚蠢的头等舱旅客和无法无天的年轻人一样。(为了抽象的真理而非具体的经济利而奋斗的个人主义者,徘徊在被压迫被奴役的劳动阶层和虚伪乏味的资产阶层之间,即瞧不起前者的粗鄙、卑微,又蔑视后者的虚伪愚蠢,只能哀叹自怜。哀怒其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