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頁書】金雄白《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獨自在倫敦遊玩半個月,每天帶著出門的兩本書,一本是《Lonely Planet》,另一本就是《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如今旅程行將結束,而我也剛好看完了這部洋洋灑灑的回憶錄,在候機大廳裡寫這篇讀書筆記。 感謝這本書的陪伴,讓我打發了很多在地鐵裡無所事事的時光,而在阿姆斯特丹轉機到倫敦的飛機上,旁邊的阿姨看到我在讀這本1960年出版印刷、書頁早就泛黃的豎版書時,還好奇地問我是不是在讀古文。 雖然這一版本的書脊上,作者的署名是“朱子家”,但我還是更習慣以“金雄白”之名來稱呼這位《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的老先生。由於先入為主的緣故,“朱子家”這個筆名,已經和多年前所閱讀的奇書《春江花月痕》融為一體了,總覺得那個寫盡上海灘紙醉金迷的朱子家是一個人,而作為目擊者經歷了汪精衛政權的沉浮的金雄白又是另一個人。也許在回首往事之時,他覺得這場以失敗告終的“和平運動”最終被蓋棺論定為“漢奸”的賣國行為,比之舊上海妓院中的獸交、3P、SM等香艷往事,其光怪陸離的程度恐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而慣於在煙花之地狷狂不羈的“朱子家”,豈不更適合寫這滿紙荒唐言? 兩年前我在《滿洲國紀行》的讀書筆記裡說到,“滿洲國”不論對於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都是一段不想提起的歷史,因此留下來的資料寥寥可數。然而汪政權則不一樣,在篇幅極其有限的中學歷史課本裡,關於這個政權的描述並不簡短,尤使我印象深刻的是周恩來在汪政權成立後發表的一封公開信,斥之為“沐猴而冠”,這也成了我日後罵人時很喜歡使用的一個成語。而當時的歷史老師說起汪夫人陳璧君也是咬牙切齒,“這個女人嘴硬,至死不承認汪精衛是漢奸”。 隨著信息的流通,我們現在已經可以看到更多汪政權的檔案,也更多地聽到另一種聲音。固然,作為政權中舉足輕重的人物,金雄白與汪精衛、陳璧君、周佛海、陳公博等人一樣,堅稱這個政權的成立,首先並非汪兆銘的本意,而是受了重慶方面的授意,意在裡應外合地夾擊日本人;其次,汪政權在運作的幾年裡,不斷通過秘密電台與重慶溝通,並盡最大能力保存淪陷區的人民與財產,就連日本方面對於汪政權陽奉陰違的行徑也愈發不滿,認為重慶是“武裝抗日”,南京是“和平抗日”;再次,抗戰勝利後,汪政權立即把軍隊交給了國民政府,縱觀中日戰爭期間,號稱日本傀儡的汪政權從未和國民政府發生過武裝衝突,倒是聲言建立最廣泛抗日統一戰線的國共雙方爆發了好幾次戰爭,譬如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 對於史實,我並無太多的評論,在那樣一個特殊的年代,任何人作出的任何決定,自是出自理性的考量。而這本《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裡面最令我感觸的一部分,當數對於如同過江之鯽般登場的各路人物的描寫。 尤其是在最後一部分,講到抗戰勝利之後,國民政府開始清算“漢奸”,汪政權裡面的人全部被關押起來,那些曾經煊赫的人物一夜之間成為階下囚。而在這其中,執行槍決之前的眾生相,且不說之前此人的立場,單看他如何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也足夠耐人尋味。例如被稱為“江陰之虎”的日本憲兵頭子下田二郎,在去往刑場的路上,“向東方行了很深很深的九十度鞠躬,嘴裡像在默禱什麼。遙向祖國行完禮,回身隨著譯員下樓,一出門看到兩行的軍警,舉手行軍禮,大踏步前進。這不像去伏法的死囚還很威武地像在檢閱軍隊”;又例如曾經讓整個上海談之色變的特務首領丁默邨,“那天法警去提他時,他已知道了是執行的時候到了,面色立刻慘白得了無一絲血色,兩腿也癱軟得已不能行走。由兩個法警左右夾持著他的雙臂,挾著他提出獄門,迨行至二門時已經神志模糊,知覺盡失”。 全書的內容猶如演義一樣富有戲劇性,正如當時的人們怎麼也想不到,“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翩翩公子汪兆銘,會搖身一變成為日本人的傀儡,但這詳盡生動的敘述,又不得不令人相信這是在近代歷史舞台上演過的活生生的鬧劇。我們常說歷史功過自有後人去評說,但時至今日,對於汪政權的看法依然眾說紛紜,在汪政權負責宣傳工作的“公館派”元老林栢生在執行死刑前給妻兒留下了一封信,當中引用了汪精衛《雙照樓集》的“飛花”組詩,我亦以此作為本文的結尾吧: “春來春去有定時,花開花落無盡期。人生代謝亦如此,殺身成仁何所辭。” *原文發表在公共號“失物之書”(thebookoflostthings),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