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得草率,留三点笔记纪念
先生三十岁壮年旧作。屡有创见,重于分析社会风气、经济背景。三点笔记。
1、焚书坑儒。秦廷之焚书坑儒,古今人尽非之。然实不知焚书一案,其注重者尚不在焚书,前节已论及。至于坑儒,其所重亦不在坑儒,而别有在。何以言之?夫一时所坑,限于咸阳诸生四百六十余人,而其意则在使天下惩之不敢为饫言诽上。其一时未能尽惩者,后乃益发谪徙边。所谪亦必皆饫言诽上之罪也。故坑者四百六十余人,而谪者尚不知其几许。以秦之贪于刑罚,恐其数当甚巨。且亦不限于咸阳,政令所及,当遍全国也。故始皇长子扶苏谏曰:"诸子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恐天下不安。"可见当时所谪实非属方士。所谓诵法孔子者,大率还以偶语诗书与以古非今两途为多耳。
2、汉武诸将。后世谓汉武三大将,卫青,霍去病,李广利,皆由女宠。(详赵氏廿二史札记)然去病实亦当时一奇才,卫青已非其比,李广利更无论也。去病死,匈奴已衰,汉亦不复能大惩创之矣。去病能将善战之功,实不可没。即以女宠言,彼等既已进身,而重以建功绝域自显,亦见当时人意气,确乎有一种进取勇决无畏之风,与后世不同。惟当时军人中,豪杰与近宠判为两党。卫霍李广利之属,名位虽盛,豪杰从军者贱之如粪土。李广父子愈摈抑,而豪杰愈宗之。史公亲罹李氏之祸,故其为《史纪》,于两党瑕瑜,抑扬甚显。今平心论之,则两党中亦各有奇材,惜乎武帝之未能以公心善用之耳。.
3、王莽新政。盖尝论之,汉儒论灾异,而发明天下非一姓之私,当择贤而让位。此至髙之论也。汉儒论礼制,而发明朝廷措施,一切当以社会民生为归,在上者贵以制节谨度,抑兼并齐众庶为务,此又至髙之论也。然前者为说,往往失之荒诞。后者之立论,又往往失之拘泥。前说尊天,后议信古,而此二者,皆使其迷暗于当身之实事。莽之为人,荒诞拘泥,兼而有之。竟以是得天下,而亦竟以是失之。然富民豪族之兼并,贫富之不均,社会经济所形成之阶级,起而代古者封建贵族之世袭。惟此一事,厥为西汉二百年最大待决之问题。贾晁董生极论于前,王贡诸儒深唏于后。而汉之诸帝,实鲜有能注意及此,而了解其问题之严重者。惟王莽锐意变法,欲举贾晁董生以来,迄于王贡诸儒之所深嘅而极论者,一一见之于实政。此不可谓非当时一杰出之人物。不幸而莽以一书生,不达政情,又无贤辅,徒以文字议论为政治,坐召天下之大乱。而继此以往,帝王万世一家之思想,遂以复活,五德三统让贤禅国之髙调,遂不复唱。而为政言利,亦若悬为厉禁。社会贫富之不均,豪家富民之侵夺兼并,乃至习若固然,而新莽一朝井田奴婢山泽六莞诸政,遂亦烟消火灭,一烬不再燃。西汉诸儒之荒诞拘泥,后世虽稍免,而西汉诸儒之髙论,后世亦渐少见。是王莽一人之成败,其所系固已至巨。至于其人之贤奸诚伪,犹是对于王莽身后一人之评骘,可无斤斤焉深辨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