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圭璋的词境与词心
提起唐圭璋,也许大多数人很陌生,但对于诗词爱好者而言,这是一个无法绕过的名字,他与夏承焘、龙榆生为学界所公认的20世纪最负盛名的三大词学宗师,其以一人之力编纂的《全宋词》、《全金元词》与《词话丛编》等,皆乃嘉惠士林的重要文献。可以说,正是在晚清民国词家群体的共同努力下,词学这门学问才“很快地摆脱了过去几百年那种格局小、人员少、门径窄、理论意识差、视野不开阔和研究手段落后的状态,加入了学术现代化的行列,并成为一门显学”(刘扬忠语)。 中华书局今年推出的《词学胜境》一书,虽是唐先生与词学相关的文章合辑,却提供了一套如何读词、解词、学词、填词的学习体系,值得有心人细细品味,即使无意从事研究者也可一读,因为书中提到了多种鉴赏角度与方法,你会发现这些古典词作里原来别有洞天。阅读此书的过程,往往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感。 《词学胜境》在内容上分为“学词概说”“名家论评”“名篇鉴赏”与“词坛忆往”四部分。学习诗词,“入门须正,立志须高”,本书开篇便指出了词学研究的正规门径,如第一篇《历代词学研究述略》从词的起源、词乐、词律、词韵、词人传记、词集版本、词集校勘、词集笺注、词学辑佚工作、词学评论十个方面把历代词学的研究情况作了一个全面而深入的梳理,给词学入门者提供了一个大有裨益的参考。至于怎样阅读宋词,唐先生亦不乏真知灼见:“阅读作品是基础,有了这方面的坚实基础,才能使不断深入的研究工作立于不败之地”、“我们读宋人词,又不可不与唐诗取得纵向联系”、“不管是欣赏还是研究宋词,要想达到较高的水平,最好自己也能动手作词”。先生在此基础上推荐了一系列必读书目,在如今阅读市场上“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诗词鉴赏丛书中,可谓本色当行。 “名家论评”部分,勾绘出一部以李白、温韦、李煜、柳永、苏轼、秦观、姜夔、吴文英、纳兰容若、蒋春霖等杰出词人为中心的古代词史,条理清晰,赏鉴公允,更兼录入稍生不为人所熟知的佳词,让人惊喜暗生,不因过熟而生厌。关于不同类别词的评论,唐先生从不妄加褒贬:“世之尚北宋者,往往抹杀南宋;尚小令者,往往忽视慢词;尚自然者,往往轻议凝练,不知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所胜,一体有一体之所胜。”而对于王国维的《人间词话》的批评也能切中肯綮,指出王氏论词不能专倡“境界”二字而舍弃“情韵”,而以“隔”字贬低白石词殊为皮相,论柳永、周邦彦和贺铸亦有不符实际之处。上述种种,无不体现了先生造诣的深湛与治学的严谨。 全书最动人的部分当数“词坛忆往”。学者随笔一般都被视作闲余文字,唐先生的散文则是他学术体系的一种补充。几篇言简义丰的文章呈现了这位学者的另一面:多彩而曲折的生命历程,与词学的私家记忆,对师友的深切怀念……唐先生继承并发扬了前辈词学家既精通词学又擅长填词的艺文传统,在写每个人物的文章后面都附上一首词作。先生早年作词唱曲,有得天独厚的师承渊源与创作氛围,跟随吴梅先生学词的别致方法读来令人艳羡;对恩师仙逝的悲痛莫名、对词友乔大壮与夏承焘离世的惋惜,动人心魄;至于描述山河破碎、骨肉流离的词作,更使人不忍凝视:“乱离骨肉散天涯,谁家插得茱萸遍”(《踏莎行》)、“今宵独卧中庭冷,万里澄晖照泪悬”(《鹧鸪天》)、“明月茫茫,一度登楼一断肠”(《采桑子》)……字词声律和谐,读者便容易沉浸于词人的心境之中,感同身受。 大师著作往往是多年来寒窗苦读、覃思深虑的结晶,爱诗爱词无不发乎内心。《词学胜境》读后并不让人觉得晦涩难懂,亦无掉书袋之嫌,虽不似“大部头”那般洋洋洒洒,但浓缩的都是精华,同样令人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