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西厢:是风流还是幻想
不知为何,我之前老是分不清楚《西厢记》和《牡丹亭》。哪怕一个是待月西厢,一个是游园惊梦。闲来无事,我便把《西厢记》认认真真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看完了我觉得我要是真想写点什么,还真应该和和牡丹亭一起写,毕竟这两出戏剧的核心都是一样的,才子佳人风流韵事、有情人终成眷属。 所以我觉得分不清楚是有理由的。 总的来说,看了《西厢记》有五点感受。 这第一便是:一见钟情终是有因。
一见钟情固然开始于皮相,但是却不能是完全归因于皮相。每个人在未找到自己理想的对象之前,都会对未来那一位多少有些幻想,或者是风流倜傥、貌美如花,又或者是惊才绝艳、才过宋玉。反正圆的扁的美的丑的,总归是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一旦有一日你忽然在哪儿见着符合你这一想象的人了了,这便是所谓前世的宿命,今生的姻缘了。一见钟情,便是如此。 而张生在普救寺见着崔莺莺的第一眼便觉得自己是“撞着了五百年前的风流业冤”,惊为天人,这一折戏也称为“惊艳”。而崔莺莺离去时那一眼秋波流转也证明了一见钟情不单单是张生一个人的一厢情愿,不然这西厢记怕是也没有后文了。 这第二便是这西厢记的来源了,无情诗人多情诗。 很多人不知为何写这西厢记的元朝的王实甫,好像经常挨骂的却是元稹。 这西厢记原本起源于元稹的传奇小说《莺莺传》,这百度百科讲的是没落贵族女子催莺莺被始乱终弃的故事,但后来经过时代流转,王实甫集大成,改成了现如今合家欢的样子。 这元稹也算是个写情诗的高手了,许多情诗脍炙人口 ,赚近了痴情女子的眼泪。 比如说他的悼亡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还有那句我特别喜欢的“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诸如此类。 我这随手写的“无情诗人多情诗”,只怕是不太适合他。我觉得他倒不是无情,是太多情了而已。从那个故事的原型崔莺莺到他悼亡诗主角的妻子,再到后面又是娶了好几次妻子,不过都红颜命薄罢了,还有那位唐朝赫赫有名的女诗人薛涛。他身上背负的风流债贯穿了他的一生。 当然我这里不是想说他,我只是想说,相比于西厢记,我更喜欢那个《莺莺传》里的崔莺莺。她在被张生攀附豪门抛弃之后,便断绝音信。可是一年之后,男已婚女已嫁,张生再次回来时居然想以莺莺表哥的身份再见一面。用现在的一句话说就是:简直不要脸!但是崔莺莺回了一首诗,特别漂亮:弃置今何在,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意思是抛弃我的人现在何方?想当初对我是何等相亲相爱。你现在就用对我当初的一番情意去爱怜你现在的新人吧。这简直可以和卓文君的《白头吟》和数字诗媲美,比唐婉的《衩头凤》格调还要高一些。 但若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私心里更希望的还是,那个心心念念挂念着情郎,有才又有貌的莺莺姑娘哪怕落了俗套,还是要幸福。 这第三便是:我们的文化好像总是希望一切事情都是大团圆的结局,一切都遵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轨迹。 所以这不难理解为何明明是个悲剧,从唐朝到了元朝,几个朝代以后便成了大团圆的喜剧。就像是窦娥大冤会引来六月飞雪,恶人总是会被惩罚。 但其实我觉得悲剧才更有感染力,虽然很多时候我感觉无力承受悲剧。 第四是我觉得有点扯的一个地方:状元是解毒良药。 是的,很多评论《西厢记》的剧评家都觉得第五部分庆团圆是狗尾续貂。意愿是好的,表达的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但我觉得忒俗的是,张生中了状元这件事。感觉每一对受到刁难的情侣最后都是以中状元来解毒,好像那状元跟大白菜一样,想中就中。之前提到的《牡丹亭》是种了状元,雷峰塔里的许士林也是中了状元,还有什么各种才子佳人也好,沉冤昭雪也罢,通通都要中一个状元好像这故事才可以结束。也罢,这古代的文人士子,寒窗苦读十年,想的这便是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一举成名天下知!写这些文章的人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想象,便是为了迎合人们心理的某种愿望。 其实我还特地查了一下古代中状元的年龄,除了个别神童和考到头发花白也要考下去的例外,历朝历代,考上状元的几乎都是三十啷当岁了。这年龄搁我们这时代是一枝花,搁古代都快成外公的年纪了。而剧文里的张生是二十三岁,那得是多天纵奇才啊!算了,人家写这剧本的就是想着好事成双,也不必苛责,毕竟古代文人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最后第五点便是,我由衷的佩服《西厢记》的文笔。可以说是字字珠玑也不为过。 我随手找几句我喜欢的出来分享一下:这写崔莺莺送张生去赶考时:“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崔莺莺给张生写的情诗,也就是一开始待月西厢的来源:“待月西厢下,迎风半户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崔莺莺感慨自己和情郎爱情曲折受到阻挠时:“风月天边有,人间好事无”。 更别说里面对于人心理的描摹达到了极致,不论是相思,幽怨,喜悦还是离愁。 有点意思的是,我忽然发现了一个很小的细节,那便是崔莺莺出场便是送她父亲崔丞相的棺木回博陵。博陵崔氏,五姓七家之一的博陵崔氏。娶五姓女可是那个时代文人士子最高的理想。由此可见,这要是真放到现实来看,这张生和崔莺莺门第差别确实是一道鸿沟。当然经历了安史之乱、黄巢起义之后,这门第风骨不再像之前那般森严。 我总觉得这《西厢记》是一场风流的幻想,对张生来说,偶然的邂逅,才貌双全、不求名利的大家闺秀对你一见倾心;对崔莺莺来说,张生就是她循规蹈矩十几年来的例外,,是春闺梦里朝思暮想的风流才子,心思一旦皱起波澜,她便一往无悔,顾不得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