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威尼斯的情书
在托马斯•曼创作的小说《死于威尼斯》问世,以及意大利名导演维斯康蒂将其视觉化为美轮美奂的同名电影之后,很难想象还有哪一部写威尼斯的文学作品可以超越《死于威尼斯》。偏偏俄裔美国诗人、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布罗茨基不信这个邪,写出了独具一格的长篇散文《水印——魂系威尼斯》。如果说《死于威尼斯》探讨的是情欲与克制、美与死亡的主题,那么,《水印》则将威尼斯自然与人文方面的魅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布罗茨基是作为一个作家代表团的一员去造访威尼斯的。虽然他自谦既不是唯美主义者也不是哲学家,说自己只是一个神经质的人,但他坦承善于观察,因此他将自己观察到的威尼斯与众不同的魅力,以诗人特有的想象力、抒情优雅的文笔表现出来,又闪耀出知性的、深邃的光芒。在他的笔下,威尼斯清晨醒来,“打开窗户,房间里立即被外面载满洪亮响声的薄雾淹没了,它部分是潮湿的氧气,部分是咖啡和祷告”。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大理石建筑的光滑细腻,让他联想到第一次触摸“爱人的酥胸”。他将穿过夜色缓慢行进的“贡多拉”小船,比喻成“穿越潜意识的一段连贯的思想的走廊”。诗人曾经生活在封闭专制的苏维埃帝国,他发过誓,假如有一天他能摆脱那个让人压抑的国度,变成一条鳗鱼“逃离波罗的海,那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威尼斯……”而一旦梦想成真,诗人的幸福感便从感性上升到了理性的高度,认定所谓幸福“是认出处于自由状态的构成你自身的元素的那一刻”。 写威尼斯,怎么能不写水呢?在中国古代先哲的眼里,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在《诗经》浪漫的描述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水是活泼的生命,水是流动的时间,水是自由的精灵。逝者如水,不舍昼夜。布罗茨基称赞威尼斯的水是造物主留下的赞美诗;赞颂“威尼斯的建筑立面那垂直的花边就是别名水的时间留在陆地上的最好线条”;沉吟“水相当于是时间,向美献上了它的影子”。更绝的是,诗人将威尼斯比喻成一个庞大的管弦乐队,而它永不停息的波浪就是合唱队,这个永恒的管弦乐队与合唱队演出的康塔塔,散发出了让我们神往、陶醉与流连的无与伦比的美。 作为一个酷爱古典音乐的诗人,布罗茨基对威尼斯内含的音乐气质、在这里飘散出的意大利歌剧王国的气息非常敏感。他嗅出了威尼斯的街巷中有维瓦尔第、凯鲁比尼的鼻音;给总督府的廊柱下一群为游人拉奏莫扎特小夜曲的小伙子点赞;对凤凰歌剧院一个星期都上演瓦格纳、柴可夫斯基的歌剧,而没有多尼采蒂、莫扎特而遗憾。《水印》中描写的最精彩、也是唯一的故事,是诗人经过维瓦尔第在威尼斯的故居时,想到的二战爆发的前几天,在这里的一座宫殿里举行的维瓦尔第音乐周,斯特拉文斯基突然出现在音乐会现场,为急难中的小提琴演奏家奥尔加•拉奇悄悄翻动乐谱的场景。这个故事布罗茨基写得曲径通幽,跌宕起伏。又像诗人为威尼斯这座水城赋予的独特气质,即:又朦胧又清澈,又浪漫又神秘。 《水印》是布罗茨基写给威尼斯的情书,就像他深情赞美的那样:“就世界而言,这座城市便是眼睛的情人。从此以后,一切都令人失望。”然而,正因为是情书,所以除了倾诉无限的爱恋,也会有哀怨,有失落,有不满,有谐谑,唯此才成为真实。比如,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接待他们的漂亮的意大利女陪同的爱慕,说:“即使她公开声明自己是个法西斯主义者,我们也依旧会贪恋她的美色。”他自嘲在威尼斯的寒风中,如果他戴上一条围巾,那么看起来就像一个本地的流氓或烧炭党人了。他不满这里的小道消息氛围比曾经专制的俄罗斯还要灵通,有扼杀个人的私密空间之嫌。感性的诗人此刻变成了冷峻的批评家。 因为爱之深,所以责之切。无论是男女爱情,还是对一个城市、一处山水的爱恋,由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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