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小记丨 《棋王·树王·孩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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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在读《八十年代访谈录》，是查建英对文化领域一些人的采访，第一篇便是阿城。
两人聊了八十年代的知识结构、文化体系，还有那个年代的焦虑感。框架很大，聊得很杂，涉及的朋友也很多，且都是各领域的精英。高晓松在《如丧》里说过：“我很幸运成长在一个精英辈出的年代，所以那会儿没人管自己叫精英。”《八十》里这波人略年长于高晓松，青年时期经历了文革的锤炼，内心曾有极大的迷茫困惑，却也渐渐清楚了什么是根、什么是本，所以活的格外用力，人情世事也看得透彻。
看完阿城的采访感触很深，就又顺藤摸瓜的找了他的代表作《棋王》来读。
《棋王》是个中短篇小说集，其中以《棋王》《树王》《孩子王》三王最为著名，堪称钟阿城的经典之作。
棋王
《棋王》讲的是一个下乡知青痴迷下棋，最终以一敌九的故事。文章短小、情节简单，和另外两篇相比少有时代背景渲染，只一门心思的刻画了一个对吃虔诚、对棋执着的“呆子”形象。
棋呆子本名王一生，棋艺高超却无名利之心，对生活的追求只有下棋和吃饱饭这么简单，正应了所谓的“为棋不为生”--为棋是养性，生会坏性，所以生不可太盛。
作者的人物刻画详尽细致。
下乡的火车上，初相识时观察王一生吃饭 “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若一个没按住，饭粒儿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双脚不再移动，转了上身找。这时候他若碰上我的目光，就放慢速度。吃完以后，他把两只筷子吮净，拿水把饭盒冲满，先将上面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到达彼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
尾声部分下盲棋以一敌九，王一生把“我”送去的水“碗高高地平端着，水纹丝儿不动”“ 王一生的姿式没有变，仍旧是双手扶膝，眼平视着，像是望着极远极远的远处，又像是盯着极近的近处，瘦瘦的肩挑着宽大的衣服，土没拍干净，东一块儿，西一块儿。喉节许久才动一下。”画面感极强，让人身临其境的紧张。
有人说“沈从文写人离的远，阿城写人离的近 “，阿城的文字虽然简简单单没有那么多浮华的辞藻和修饰，却特别耐看。动荡的时代背景、狂热的个人崇拜、紧张的政治氛围……所有这些波动在阿城的笔下不过一个生存与需求问题。他能把市井中的传奇写的朴实，也能把草莽中的英雄写的悲戚，但不管怎样，文章里终透着平和与善意，颇有些老庄的“清静无为”、“逍遥齐物”的态度。
树王
草莽中的英雄讲的便是《树王》的故事。
知青们上山下乡来到了林场，要砍光所有的“无用之树”后放火烧山，再种以“有用之树”。树王肖疙瘩保护着大树，他想不通为何这些年轻人要砍了有用的树再重种有用的树。结果容易想见，一个政治上有过“阴影”的老兵，何以敌得过满腔政治纲领的革命小将。当最后一颗大树也被砍倒，树王一病不起。
“大火霎时封了山顶，两边的火撞在一起，腾起几百丈高，须仰视才见。那火的顶端，舔着通红的天底。我这才明白，我从未真正见过火，也未见过毁灭，更不知新生。”
《树王》其实是“三王”中给我感触最深的一篇，因为它冲突更强烈，结局更哀伤无奈。就像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知名度远远高于四大喜剧一样——悲剧永远比喜剧更震撼人心。
肖疙瘩死了，带着一身的手艺、对林场的眷恋、无法守护大树的无奈和对当年受他连累的战友的愧疚，无法瞑目的逝去。肖疙瘩的骨殖葬处却渐渐长出一片草，生白花。“有懂得的人说：这草是药，极是医得刀伤。大家在山上干活时，常常歇下来望，便能看到那棵巨大的树桩，有如人跌破后留下的疤；也能看到那片白花，有如肢体被砍伤，露出白白的骨。”
孩子王
我爸妈都出生在文革开始那几年，十年浩劫对学龄前儿童来说不过是一个吃穿朴素的童年，并没有影响日后的学业。可文革时期的学龄少年要如何求学？这是我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孩子王》中，阿城用很轻很淡的笔触描写了只有高中文凭的“我”如何教乡下初三班的孩子认字、写流水账的故事。没有对时代的说教批评，也没有鲜明的阶级立场，他就只是轻轻地、轻轻地敲打着你的灵魂。
“我”的学生王福是三队的哑巴王稀屎家的孩子，他爸爸因为不能说话在生产队里备受欺负，可是却依旧憨厚勤劳。王福学习最是认真，小本子上清楚的记着自己掌握的三千四百五十一个字；王福的流水账最是动人： “我家没有表，我起来了，我穿起衣服，我洗脸，我去伙房打饭，我吃了饭，洗了碗，我拿了书包，我没有表，我走了多久，山有雾，我到学校，我坐下，上课。”没有革命语录，是最真实的孩子的世界。
在文化停滞的年代，还有孩子在认真的学习认字，还有“我”这样的赤脚先生真心地想帮孩子们脱离文盲。就只是希望孩子们会写流水账而已，在寄信时能把事情说得清楚、不要把收信人和寄信人写反了，而这些简单的要求对已经丧失独立思考的时代来说却变得格外困难。
结尾处，在“我”的认字教育初见成效之时，却因为没有照本宣科的教书而被教育科干事勒令辞去了教师职位。果然，《孩子王》也是一个让人嗟叹和无奈的故事。那时的人们眼里只有红色，而纯真的孩子呢？他们也许还看得见其他的颜色。
我的父亲 王福
我的父亲是世界中力气最大的人。他在队里扛麻袋，别人都比不过他。我的父亲又是世界中吃饭最多的人。家里的饭，都是母亲让他吃饱。这很对，因为父亲要做工，每月拿钱来养活一家人。但是父亲说：“我没有王福力气大，因为王福在识字。”父亲是一个不能讲话的人，但我懂他的意思。队上有人欺负他，我明白。所以我要好好学文化，替他说话。父亲很辛苦，今天他病了，后来慢慢爬起来，还要去干活，不愿失去一天的钱。我要上学，现在还替不了他。早上出的白太阳，父亲在山上走，走进白太阳里去。我想，父亲有力气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