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长城的两种情怀：黑桠《边塞的长城已经坍塌》与郑愁予的《苦力长城》

一九八九年，郑愁予游内蒙与大同恒山。晋蒙的边界是长城，当地人叫做边墙。郑愁予写下了这一首《苦力长城》。

晨起 太阳未现
以致天地异样广阔
长城像一个担夫担着群山
从地平线上彳亍走来

风 冻结成树
羊只裂成衰草
孤烟是不传的声响
长城歇下担子不再前进
群山绵连如花边
雪铺如毡
流沙凝固

午间 飞旋细小的鹰隼
天地又不断龃龉
树又还原为摇摆的风
衰草又聚成羊只
孤烟仍是孤烟
流沙又是河水
雪花飘进河水 消溶
多少误投的信
凄凉至此
已无所谓平安与否

长城——
躺在毡上的苦力
明天仍挑着同样的担子

九十年代，一位大同本地的诗人，以一首《边塞的长城已经坍塌》，书写这同一段长城。

九月 冰冷的兵刃上
已结满霜痕
月亮 从烟火中升起
照在荒凉的田野上

戍边的士卒们
从路的这边向那边
从月亮走向太阳
从白昼走向黑夜
年复一年 老去的是面容
腐朽的是尸骨
只有那些刀箭依旧簇簇生长
和身边的长城一起
站成第一道屏障

多么坚实的长城
在狼烟和冷兵器中间
蜿蜒蛇行 绕过中原的古城
边塞的金帐

所有的信念和无奈
都被一声声叹息带回昨日
所有的战功和鲜血
被新的战功和鲜血代替
代代功勋卓著的将军们
面对不生长青草只堆砌尸体的土地
面对雄伟著称的长城
能说些什么
战火焚烧过去
依旧山林清秀
历史的脚步愈走愈远
长城依旧静静无声
那些死尸和鲜血
只做为帝王将相的业绩
名垂青史
而那些从没有过声音的
戍卒 冷兵器 土地
默默的死亡 腐朽 为人遗忘
边塞的长城已经坍塌了
秋天的月亮 照着
那些荒凉

从做苦力的长城到坍塌的长城，似乎越发萧瑟了。郑愁予的诗是意象的诗，简短的句子幽远的景。而黑桠的诗的抒情的诗，写景处显得寻常。郑愁予的诗似乎比黑桠的诗好，但我总是觉得郑愁予的诗显得轻佻，他为这悲苦的长城选了一个悲苦的形象，然后怀揣着一首诗喜悦的走了。而黑桠的悲苦却是从自身内心迸发出的悲苦，作为一个本地的文人，他与这片土地有切不断的羁绊。当他面对这一段不起眼的长城，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郑愁予所感受不到的东西。